读书时间 ‖ 谁的心中没有一个狂放的自由
2021年09月06日
《蜃楼》里的“蜃”字原意是“蛤蜊”。但这个字很奇怪，如果用它组合成词语，它就脱离了海鲜的范畴，但是你再往远看，它还是海鲜、河怪。中国的古书上说“蜃”是条大龙，能吞云吐雾，幻化成亭台楼阁，从而让观者产生无穷的向往。严歌苓的《蜃楼》之蜃亦有此意，但我觉得《蜃楼》里的蜃更象“饵”。是那些开垦者、先驱者、冒险家的饵。引诱着这些不安份的人前赴后继，为每一个渺茫的可能一次次出发。这样的出发本身是积极的，具有创造世界的效果。如那句外国的民谚所说，“世界是不安份者发现并开垦出来的”。那么这里的“蜃”我们可不可以引申理解为“自由”。
《蜃楼》故事以90年代海南开发为背景，写当年那些闯海人。海南是历史上的“崖州”，在滚滚红尘中，崖州从不缺闯海人，尽管那些闯荡者多是被迫前往的贬黜的官员。当年他们的进海的经历充满无奈和悲凉，“一去一万里，千之千不还。崖州在何处？生度鬼门关。”这是北宋的一个大官写的，海南是他的流放地，海南是很多文人的流放地，这个流放队伍里就包括我们熟知的那位大文豪苏轼。但是苏东坡比较顽皮，据说流放海南时，他每天想的不是海鲜，是什么时候能从岛外运过来点猪肉。他惦记的是东坡肘子！这是个为数不多的乐天派。那些饱读诗书的文化人畏惧登岛，天涯海角的海南却没嫌弃他们的落魄，非但不嫌弃，还以其独有的开阔和辽远抚慰了这些郁郁不得志的文化人。这处辽阔的海域慢慢的影响着他们，逐渐的开阔着他们的视野和心胸。原来，天下不只是朝廷那么大！放眼，世界竟然比竹简的内容还要远。接着，他们也用自己的文化教化了这片海域，给海南带来了中原文明。于是，包容形成了反包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自由之地最终把狭隘变得开阔。海南自古不缺乏包容。历史走到今天，海南再一次迎来发展机遇，这一次它向全世界伸出热情的手臂。来吧，这里不仅有大海，还有文化，还有梦想和挑战。
我们看看那些赶海人。
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性格。向往自由，背叛过去。那些闯荡者，不管是为名而来还是为利而往，其实都在寻找一个不同于过去的可能，这个可能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相遇异乡的闯荡者，彼此的认同感来自对原乡的怀念和背叛”。我们也可以说得不用这么温情。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司马迁老先生在两千年前就用这十六个字毫不留情的揭开了“熙熙攘攘”的本质，闯荡本身即淘金，但淘金却不一定是闯荡的终极目的。为什么这么说？就闯荡者而言，他们在上岛之前，对能否成功，是否惨败，能实现什么，能做什么，全然是未知的。这未知本身不就是魅力吗？人们其实一直因为未知而不断探索。未知是一座挖不尽的宝矿，未知也可能是一场旷世爱情。总之，它太迷人了。特别喜欢小说里的一句话，当带着鲜味的海风吹着傍晚海滩上的那对情侣时，严歌苓说，“世界怎么会有这样深邃的幸福”。为这深邃的幸福，闯一下不值吗？
季晓雪，书中最不起眼的一个闯海者，十七八岁的山里姑娘。作者在她的身上着墨不多，但这个人物给我的印象深刻。可能海南的闯海者大多是她这样的吧，或者她的经历更接近闯海的真相。这个姑娘本身的纯良自不待言，让我动容的是，在孤苦无依，饥不择食的生存现实面前，这纯良还能闪现，可见人性本善。作者简单几笔，入木三分！确实，如此的“低等人”才是生活的底色，其实哪都一样，不只是海南。书中的主人公小张有救她于水火的心思，但他如何搭救得过来！“下海大潮，泥沙俱下，沉渣泛起，千万个季晓雪夹带其中，她们无奈，也自愿。其他的人自顾不暇，只能让她们自生自灭”。作者说，“她不是溺海者，而是苦海的一部分”。可是如果不下海，季晓雪们大概率会终老大山，变成谁家的媳妇，哪个寨子的阿婆，哪处山坡矮矮的坟墓。但无论如何，她闯过一会。这也是一种自由。
蓝兰和广玉，我最喜欢的两个人物。我为作者对这样人物的定义而感动。她说，“我们生命中的贵人，都是平常人，甚至底层人。”她们就是奔波在生存线上的菩萨，是我们的贵人！这两个朴实的闯海人给人更多的感受是她们身上那股韧劲。这力道就像你不曾忘记的故乡，像你宽容的亲人，是你对世界最后的一线希望。我们都是普通人，心底向往的始终是那简单的幸福。其实如我这般厚道的心态是当不了拓荒者的，可是没有办法，我们总是替故事着急，希望苦难中会有菩萨出现。物极必反，这是我们这个民族的生存哲学。这个东方哲学融进了严歌苓的笔墨，她在骨子里是认同的，要不她不会这么设计故事情节。不可否认，互为依存一直是我们的生存之道。我信奉，帮别人就是帮自己，我相信，谁都有一颗给与的心，它令人感到安慰，而且，由此产生的快乐，是索取无法比拟的。不懂得这个道理的人一定还不够成熟。这也是一种自由。举重若轻的蓝兰，知福惜福的蓝兰说闯海：怎么都比我们老家好多了，我们老家穷的呀…，她的话总是断在这里，仿佛看到了那辽阔广袤的贫穷，一眼望不尽，令她目瞪口呆，讶异失语，因为贫穷超出了她的语言，就像美超出了她的形容。但是，就是这样一个站街女仍然拼死保护一个小伙子，而且这付出绝不止因为爱。我多希望他们最后能走到一起，结果，我还是肤浅了！他俩从始至终都是自由的，蓝兰的帮助，本身只为获得自由。
最后简单说说主人公小张。作者写他不是在描绘一个逆袭上位者，受尽苦难，咸鱼翻身。她说的不是这么个故事。我觉得这个人物的塑造就是为了串联那些人物——闯海众生。通过他来呈现那些闯荡和开拓的艰难；折射那五光十色的街灯的无情和冷漠；触摸高楼大厦背后烂尾房的古怪和肮脏。就连他的那个女朋友，小婷，我都感觉荒诞不实。她的出现无非是为主人公增加一些在困境时跌落的高度。这样的女孩本身是不可信的，她们是金丝雀，寄生虫。如果她们自己不自救，什么力量也帮不了她们。这是另一种形式的闯海，她们是消费海南来的。她们可能也不乏单纯和善良，内心也存在对自由的追求和向往，但在残酷的现实面前，那些美好连闪电都算不上。所以在主人公华丽转身之后，她连旧梦都不如。这就呈现了作者要表达的另一种自由，开拓地，是那些闯荡者的足迹踏出的，不跋涉怎么可能有路，不爬上云端怎么知道上面的风景。一切都是过程，一切都是必须经历的磨难。就像孙悟空在成为齐天大圣之前，必须得作！而孙猴大闹天宫那段是《西游记》最精彩的段落。小张那样的成功者，眷恋的也一定不是成功本身，令他怀念的，是闯荡的过程，是驶向未知风浪的航行。这是自由本身的意义。严歌苓说的深刻，“一切物质获得都离人性的终极满足相去甚远，而去获取它的奋斗本身，弥足珍贵，与生命具在”。
记住那些闯海者，拓荒者，冒险家吧。
成败皆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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