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加耶夫斯基 为诗歌辩护
亚当·扎加耶夫斯基
《捍卫热情》
(波兰)亚当·扎加耶夫斯基
花城出版社2015年6月
《无止境》,扎加耶夫斯基的诗歌选集
现代诗歌诞生于浪漫主义思潮,它最重要的元素是自我、想象和情感。诗歌必须能感动读者,让生活变得有意义。在诗歌中,我们寻求光和温度,而不是智慧。因此,诗人也是褒义的唯心主义者,他们从自己的内心锻造价值和语言,站在自由的高处,赞美日出大海,春花秋月,赞美远方和永恒,绝对和崇高。诗人是英雄,而小说家不是。正因为如此,自现代诗歌诞生之日起,诗人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不断为诗歌辩护。
“诗的心灵力量可以通过从世界上摄入尽可能多的事物来推动,而不是退入内心让我们感觉亲密的危险区域。
没有人会永远定居在阿尔卑斯山顶,没有人能在那儿长久地搭起帐篷,没有人会在终年不化的积雪上修建房屋。我们将每天回到山下。”
思考反讽的意义,回归诗歌崇高性
浪漫主义的抒情性拒绝平凡世界,这一诗歌观念在二十世纪的东欧遭到了严重质疑。波兰的贡布罗维奇在《反对诗歌》中批评诗歌的“甜蜜性”,称诗歌是过度的文字、过度的隐喻、过度的崇高和过度的提纯。捷克的昆德拉则将诗歌的抒情性视作是“刻奇”(kitsch),是对生命的绝对认同,排斥生存中根本不予接受的一切。他们的指控看上去是对的,现代史证明,由于诗人总是喜欢神圣的启示,他们也最容易沦为那些先知思想家的俘虏,不再懂得现实世界。
正如赫塔·米勒所说,诗歌在世界里,不在语言里。这是对海德格尔“存在的家”的反驳,它属于前东欧的独特体验。前东欧的小说家大多是卡夫卡的传人,对他们来说,真正的文学不是对自由的感觉,而是对不自由的感觉。那么,诗歌的崇高在今天还有价值吗?波兰诗人扎加耶夫斯基对此作出了肯定的回答。他承认,今天许多诗歌“没有寻求人类和世界的真理,而是局限于自由,在世界的海滩上收集一些漂亮的小玩意、鹅卵石的贝壳。”然而,这不过是诗歌的衰落。诗歌可以描写平凡的事物,但诗歌的情感却不能平凡,它能让我们看到隐藏在远处的战栗和狂喜。
扎加耶夫斯基经历过极权时代,因而他明白,诗人的狂喜往往意味着不计后果的心灵。对崇高的浪漫追求既产生了现代诗歌,也导致了对现代极权的认同。正是由于这一伦理上的失败,诗人和诗歌在现代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今天的诗人如果还想写诗,消除现代人的怀疑眼光,进而打动他们,就需要再次为诗歌作出辩护,证明它存在的必要性。当然,扎加耶夫斯基已经不可能像锡德尼、雪莱、克罗齐那样带着狂喜体验的骄傲,甚至也没有像布罗茨基那样,宣称人类首先是美学的生物。他必须思考怀疑与反讽的价值,划清诗歌的边界。换言之,他的诗辩更像是在防守,而不是在进攻。
诗性正义:激情与怀疑缺一不可
在《捍卫热情》这本散文集里,扎加耶夫斯基描写自己在欧洲各地的游历思考,同时向他的前辈诗人赫贝特与米沃什致敬。在他看来,二十世纪的诗歌有两股潮流,一种是批判的、前卫的、反讽的和怀疑的,一种是狂喜的、激情的和崇高的。赫贝特、希姆博尔斯卡属于前者,米沃什则属于后者。作为更加年轻的一代,扎加耶夫斯基曾目睹东欧诗人热情洋溢地欢呼新时代的到来,随着乌托邦信念的幻灭,不止一个东欧诗人开始运用反讽的武器,与现代野蛮进行无奈的反抗。有一个时期,在东欧各个城市,到处都在响起怀疑和反讽的笑声,嘲弄权力,也嘲弄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