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瑞兰:记忆是一首忧伤的歌
没有苦,就没有甜;没有对比,就看不到社会的进步。那个年代是个贫穷的年代,许许多多的故事都和贫穷分不开。贫穷就像烙印,深深地印在人们的脸上、心里。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我们的祖国强大了,老百姓的日子一天好似一天,贫穷,只作为一种记忆入了渔樵闲话。
一斤肉的故事
这个故事发生在1959年。在隆化县粮食局的宿舍里,有三个小青年正围着火炉,等待着一小锅快煮熟的肉。为了这锅肉,他们三个已经下了几次决心:胃里缺食,何况肉乎?然而兜里空空如也,三个人下狠心才凑了一斤肉钱。就在一小锅肉快要出锅的时候,其中一个人被领导叫去办事。两个人把锅端出来,放在桌上,故意谁都不去看一眼,并约定:谁也不许先吃。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出去办事的人还未回来,其中一人忍不住了,夹起一小块说:我先尝尝,烂不烂。另一个人赶紧过来:我也尝尝,香不香。于是,两个人尝的一发不可收拾,不一会儿,小锅里只剩下了为数不多的汤。好像这个时候,他俩才缓过神来,想起刚才“一起吃”的约定。此时,他俩恨不得吐出来。两个人无言相对,不知怎么才好。一直到晚上,出去办事的人兴冲冲地回来了,直奔肉锅。打开锅,半天才说出话:留一块也行啊,总得让我尝尝啊!声音颤颤的,都是委屈。
以后这三个人分别做了县财政局局长,粮食局局长,粮库主任,现都已离退休赋闲在家。说起这段往事,三个人每次都要大笑一番,并感慨:现在的肉不香了。
一条制服短裤
他生长在滦河边,每天的生活都与河水密不可分。无论是小草发芽的春天,还是山花烂漫的夏日,抑或秋虫鸣叫的秋月,上下十几里河岸都是他的天堂——上学要走高高的吊桥,下学要在河里游泳,狗刨、蛙泳都是他的长项,几乎每日都在河边玩耍、嬉戏。周日,不管是打猪草、割兔食,还是和哥哥一起在夜间下“亮子”(网鱼的一种篓子),都离不开河水、岸边。滦河水创造了他的世界。
常常他都湿着裤子回到家,这使他很不自在。一是自己的形象受损,二是瞒不住父母自己在河里的玩耍。那时他最强烈的一个愿望就是:买一条蓝色的制服短裤。于是,他刨药材,什么黄芩、柴胡、赤芍,刨了一筐又一筐,等到钱到手时,每次都被母亲“收缴”,不是买盐就是打酱油,全添了家用;他又养兔,一捆一捆的兔草每天被他兴冲冲的抱进院子,然后蹲在兔窝边,看着心爱的兔子们一点一点长大。终于长大了的兔子变成十几元钱时,他仿佛看见了那条有着天空一样颜色的短裤,那时他觉得生活真好。但那十几元钱却被父亲“库存了”——那是他家能看得见的仅有的钱啊!这样一个小小的美好的未能实现的愿望,一直伴随着他度过了少年时代。
直到他能够轻松地买得起这条制服短裤的时候,他二十岁了,已经不再需要。
三十年后,当他向儿子回首这一幕时,穿着一身名牌的儿子惊讶不已:爸爸,这是真的吗?
一盆泼洒的粥
一条通往家里的土路上,走着两个孩子——姐姐,七八岁,弟弟,五六岁。他们正从生产队领回今天一家人的早饭:姐姐手里端着几个掺了菜的玉米面发糕,弟弟端着一小盆稀稀的玉米面粥。那是1960年,正是吃食堂的年代,粮食不够,谁都吃不饱,姐弟俩天不亮就饿醒了,睡也睡不着,吃又没东西,熬到天亮,终于盼来了早饭。
姐姐兴冲冲的走在前边,想着早饭的香,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一回头,弟弟没跟上来,细一听,走在后面的弟弟发出的却是咝咝的喝粥声,他怎么先喝上了?早就饿了的姐姐一把抓住粥盆:“我也喝!”弟弟急了,如果姐姐也喝几口,本来就不多的粥,就会更少,怎么和父母交代?肯定得挨打。于是,小小的粥盆在姐弟俩手中夺来夺去,结果是粥盆尖利的铁把把姐姐右胳膊连皮带肉剐下了一大块,鲜血直流,一盆粥全撒了。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弟弟吓傻了,姐姐坐在地上大声痛哭。
50多年过去,当年抢粥的姐弟俩,如今都已年过60。对孩子们说起往事,记忆犹新:我当年大哭,不是因为受伤流血,那时根本没觉得疼痛,我是心疼那一盆粥啊!粥没了,意味着家里人得饿着肚子干半天的活。
姐姐说着,抬起了右胳膊,硕大的疤痕犹在。
难忘那身新衣服
在承德建设银行任职的刘树先,出生在隆化县汤头沟镇。他说,整个童年的记忆,基本就是贫穷的记忆,他回忆说:
我们那个年代的孩子穿得非常破旧,家庭条件好的,过年时还能穿上一件新衣服,贫穷的家庭只能把大人穿破的旧衣服改一改给孩子穿,尤其像我们家孩子多,老大穿父母的旧衣服,穿小了,弟弟妹妹接着穿,最后实在不能穿了,就打成袼褙做鞋穿。特穷家庭的孩子到夏天只穿一个破裤衩,鞋子更不用说。很多孩子的衣服都是“老虎下山一张皮”,冬天是棉袄,开春把棉花扯出来当夹袄夏天再改成单衣。那时按人头发布票:每人十七尺三寸。许多家庭只买一些便宜的“白布”或者“白斜纹”,然后再用“煮青”、“煮蓝”将白布染了后做衣服。最难忘的是1965年,我考上存瑞中学后,家里特意给我做了一身新衣服,这一套新的“学生服”,让我激动许久,也激励了我许多年,以至于以后良好的学习成绩,隐隐的和它有关。
那时我最盼望的是吃一顿饱饭。一日两餐(食堂时期,孩子和老人没有中午饭)的我一次实在饿极了,到邻居家偷了角瓜,和弟弟妹妹一起煮着吃,也不知道放盐,那也特香。到初秋,悄悄地跑到生产队里偷吃刚灌浆的玉米,抓住后,自然挨打,但一有机会,还会去吃。那时孩子们最高兴的事是盼着生产队里死牲口,无论牛马羊驴,什么死了都好,多少可以分得一点荤腥,解解菜气。
当了多少年的行长,刘树先最不能接受的,是公款接待后一桌接一桌的剩饭剩菜。“回想我的童年,只有揪心的感觉”。
作者简介
白瑞兰,女,蒙古人,1962年生。1981年毕业于承德师范,1989年毕业于河北大学作家班。曾做过乡村教师,从事过民族工作,1998年在《承德广播电视报》任编辑记者。在《人民文学》、《人民日报》、《河北日报》、《农民日报》、《中国作家》、《绿风》、《散文》、《散文百家》等发表过诗歌和散文。出版有诗集《诗的四弦琴》(与人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