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不知梨花香,懂时已是人瘦花黄
回眸时光深处,有多少人在岁月中越走越远,又有多少往事只留下一声唏嘘!
或许吧,人只有到了一定的年龄,才会刻意去回忆一些东西,比如那一树一树的梨花,在我不知晓的时节,早已生根发芽,一茬又一茬。
上初中的时候,我到离家很远的区中学读书,周五下午回家,星期天下午又得匆匆赶回学校。
从岩口下坡,会路过一条十多公里的山沟才能出山,山沟两旁被附近的农人栽满了梨树,得名梨树沟。梨树是我们乡下最常见的树,每每闻到梨花香时,我的魂似乎又淌漾在家乡的梨树沟里。
梨花开时,青青的叶子,蕊黄,花瓣奶白、奶白像婴儿的皮肤般娇嫩,散发出香甜的气息。花如雪,香如海。
那时节回校我都会提前出门,只为能在梨树沟多呆上一两个小时。钻进一棵大的树窝子,躺在里面看书,或者什么也不看,满目都是温暖:梨花在偷笑,蜜蜂在恋爱,蝴蝶在嬉闹……
我迷失在那片花香里,感觉自己是只快活的小鸟。
不记得是怎么认识那个女孩的,只记得那几天梨花瓣里正结着青色的小果子。
她穿一件青黛色的毛衣,推开一扇小木门,走了出来。手里拎着木桶,褐色,木通一荡一荡,把瘦弱的身子拉的很低,很重的样子。她把桶里的水倒在梨树下,空气中立即弥漫了淡淡的淘米水香味。
女孩有双好看的丹凤眼,眉宇间,含着淡淡的忧伤。她的脸蛋白里透红,像极了葳蕤的梨花瓣。我低头看她时,她也正抬头看着我,隔着十来米远的距离。现世安稳。
那以后,仿佛是约了似的,每逢我躺在梨花丛中,小木门都会“吱呀”一声,她拎着木桶出来,青黛色毛衣,跳动在微凉的春光里。
我知道,竹篱笆墙后,就是她家。红砖青瓦,小门小院。亦知道,她家的篱笆墙下长着茂密的刺玫瑰,我看到一朵一朵火红的花朵,藏不住快乐似的,从肥厚的绿叶丛中钻出来,趴在篱笆上笑。
一天,极意外地,她突然对着我,笑着说了声:“还不去上学,天都快黑了”。我亦回她:“舍不得这地方,看够了再去”。我们隔着不远的距离,相互笑笑,并没有聊什么,但我心里,却很高兴很明媚。
刺玫瑰花开得最好的时候,女孩摘了一朵给我,上面缀满细密的小刺,花瓣鲜红柔嫩,像女孩的脸。我找了一个空酒瓶,把它插进水里,想着出根后移栽在院子里。一屋子,悠然恬淡的香。
父亲看看我,看看花,眼神怪怪的。到晚上,他终于旁敲侧击说:“玫瑰花虽然好看,不适合你这个年龄。”接着又来了一句:“你是男孩子,别整天像个姑娘家喜欢些花花草草,心思要用在学习上。”
心,像被撕了一道口子,又像是被人偷窥了似的,那个夜里,我失眠了。
那以后,父亲不再让我走梨树沟。那一树一树的梨花,在我不知晓的时节,谢了,梨花丛中的一眸一笑却不再包含我的灵魂。
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一日,我在超市买菜,发觉总有目光在注视着我,等我去找,又消失在人海里。出超市时,一个女士站在门口,看着我温婉一笑,似乎特意在等我,问我:“你老家是在岩上住吗
浓浓的乡音,依稀熟悉的脸廓,我似乎记起了什么。
她跟我说起那些梨树,那篱笆下的刺玫瑰。隔着二十来年的光阴,我没有忘记她,她的皮肤依旧白皙,只是笑起来多了一丝鱼尾纹。
那时家里穷,两个弟弟还要上学,父母一直催我出门打工赚钱,我拖到第二年梨花谢了,才去了南方。
刺玫瑰开花的时候,我想着给你留一朵最大的,我以为你还会来看梨花,直到梨花谢了,你也没来。
以为哪一天,你会再来。
后来我们都出门打工去了,满沟梨树都被挖了,那窝刺玫瑰,也被畜牲践踏了。
那时候,你我恐怕都不知道玫瑰的含义吧,只是因为好看,正如青春的样子。
她的话说到这里,微微一笑,笑里分明流露出凄美和伤感。默默看着我,如在梨树下看着我。
一时间,我们都忘了说话,只是相互看着笑,笑的很沉重又率真,仿若又在梨花盛开的春光里。
原来,不是每一次遇见,都会有完美的结局。
不管时光如何残忍,她也会如初春的梨花,年复一年在我的记忆里绽放,在不知不觉中,牵扯着我内心深处的温暖。
我们没有探究彼此的生活,那已不再重要。每一份相识,都是一份巧遇的恩泽,只是这份恩泽,是要用心去读,去领略,去珍惜。
分别时,完美没有互留电话号码,甚至连微信也没有加。
我想,有缘的,总会再相见。无缘的,纵使相逢也不识。
时光更迭,岁月回旋。即便是饱经风霜,也盼你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邹謇,男,78年生,祖籍四川渠县,现居重庆。擅长水墨,喜欢草木之心的中年大叔。著有散文集《淡淡的槐花香》,长篇连载小说《冥图》,《太医令》,《书记孙大壮》,《我们的青春拐角》,《春野小村长》等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