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生亩(mǔ)谓孔子曰:“丘!何为(wèi,下同)是栖栖(qī qī)者与(yú)?无乃为佞乎?”孔子曰:“非敢为佞也,疾固也。”微生亩对孔子说:“孔丘啊,你为何要如此忙碌不安地奔波呢?难道是为了四处显示你的口才吗?”孔子说:“我哪里敢显示自己的口才呀?我的毛病已经成为痼疾了,恐怕这一辈子是改不了啦!”微生亩这个人,有人说和抱柱而死的微生高是一个人,我不以为然。那个微生高应该是孔子的学生,《论语》上提到过他,不应该是这个微生高。有人当着孔子的面夸微生高,说他正直义气。说有一次,去找微生高借醋,他自己家没有,就去领居家借来然后转借来人。孔子听了不以为然,这算什么正直?你自己有就借,没有就算了,干嘛拿着别人东西做好事?这不是爱心泛滥吗?庄子也讲过微生高的故事,而且直接把他讲死了。说,微生高和情人约会,地点在村头桥下,结果他到了而情人未到。这时候涨大水了,桥下很快就要被淹没。怎么办呢?微生高信守约定,抱着柱子在原地等情人,流水无情,就把他吞没了。另外,能够直呼孔子名字的,一定不是孔子弟子。孔门弟子都非常尊重老师,要么称先生,要么称夫子,怎么会直呼其名呢?而且说话咄咄逼人,毫不客气。于是,我们相信:微生亩应该是一个隐士,和论语中出现过的长沮、桀溺、楚狂人、达巷党人、石门晨门等是一类人。他们对孔子非要做官,非要建立一个理想王国不以为然,认为何必要做那些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呢?关于“栖栖”这个词,我查了一下百度,如果组词应该是“栖栖遑遑”,也做“栖栖惶惶”,意思是形容整日身心不安,忙碌奔波。仔细想想,这个词用来形容孔子的一生还真是恰当。孔子一辈子命运多舛,3岁丧父,17岁丧母,中年丧妻,老年丧子,可以说人生大不幸一件也没有逃脱。少年孔子就以爱学习、知礼节闻名,可以说是青年才俊;再后来,精通六艺,博学多闻,更是天下闻名的“圣人”。用他自己的话说:“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孔子很自信,他认为自己那一套治国安邦的体系已经完备,只要有人用来执政,一年见变化,三年见成效。但是,孔子一生似乎和当官执政缘分不深。总是希望在前,似乎唾手可得;总是有人作梗,希望多大,失望就有多大,狗咬尿泡 —— 空欢喜。三十多岁,孔子访问齐国,和齐景公有过不错的交流,一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高论,很被齐景公认可,差一点就要尼溪这块地赏给孔子做“试验田”了。但是,当时的宰相晏婴看不上孔子,极力在齐景公面前说孔子坏话,千方百计反对这件事,最后齐景公对孔子避而不见,让孔子失望离开。五十多岁,孔子在鲁国风光过几年。当时,鲁国实权派季孙氏、孟孙氏、叔孙氏三个大家族,也就是所谓的“三桓”,正忙着处理家臣阳虎、公山不狃等人的造反危机,所以也想借助孔子的力量。于是,鲁定公有机会重用孔子,孔子从中都宰开始,官至小司寇、大司寇,甚至代行过丞相之职。可惜好景不长,鲁国刚刚有雄起气象,齐国就用“美人计”诱惑季孙氏、鲁定公上钩,从此君王不早朝。孔子竟然见不到国君,什么事也干不成了。伤心,痛心,失望,绝望,于是,54岁的孔子选择了带着弟子们离国出走。14年,从鲁国到卫国,从卫国到陈国,甚至还跑到宋国、匡地、蒲地、曹地、郑国、蔡地、楚国等,拜见过大小封君70余人,到处“投简历”,到处“走门子”,就是没有一家能长久合作,落地生根的。
最好的时候是在卫国。卫灵公高接远迎,盛情款待,还承诺给部长级待遇,给试验场地和经费。但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孔子是推广仁义道德的,卫灵公要的是强军富国,称霸天下。更可气的,卫灵公重美人轻贤人,把那个风骚的南子宠的没边儿,对自己这个可以帮他安邦定国的能人、贤人不当回事,时冷时热。没办法,孔子收拾行囊,离开了卫国,继续寻找可以施展抱负的王道乐土。流浪的日子不好过。孔子师徒居无定所,风餐露宿,常常连饭都吃不上,惶惶如丧家之犬。困于陈蔡时,弟子又饿又累,很多人都病倒了。孔子也好不到哪儿,饥肠辘辘,面如菜色,四肢无力,随时都会倒下起不来。但他毫不气馁,依然讲学论道,弦歌之音不绝。这时候,大弟子子路忍不住了,气呼呼地说:“君子亦有穷乎?”——我们这些正人君子也有穷途末路的时候吗?这是什么世道啊!孔子说:“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君子身处窘困,也能安贫乐道,以苦为乐。只有小人才会遇到困窘就牢骚满腹,遇到一时困难就垂头丧气。
孔子知道弟子们有怨气,就召见子路。问他:“《诗》中说:'不是犀牛也不是老虎,却疲于奔命在空旷的原野。’我们的学说难道有不对的地方吗?我们为什么沦落到这个地步?”
子路说:“是不是我们还没有达到仁?所以别人不信任我们,不实行我们的学说?”
孔子说:“我打比方给你听:假如仁者就必定受到信任,那怎么还会有伯夷、叔齐的遭遇呢?假如知者就必定能行得通,那怎么还会有王子比干的悲剧呢?”
子路出去,子贡进来。孔子同样问他:“赐啊,《诗》中说:'不是犀牛也不是老虎,却疲于奔命在空旷的原野。’我们的学说难道有不对的地方吗?我们为什么沦落到这个地步?”
子贡说:“老师的学说极其弘大,所以天下没有国家能容得下您。老师是否可以稍微降低一点标准呢?”
孔子说:“赐,优秀的农夫善于播种耕耘却不能保证获得好收成,优秀的工匠擅长工艺技巧却不能迎合所有人的要求。君子能够修明自己的学说,用法度来规范国家,用道统来治理臣民,但不能保证被世道所容,如今你不修明你奉行的学说却去追求被世人收容。赐,你的志向太不远大了!”
子贡出去,颜回入门进见。
孔子说:“回啊,《诗》中说:'不是犀牛也不是老虎,却疲于奔命在空旷的原野。’我们的学说难道有不对的地方吗?我们为什么沦落到这个地步?”
颜回说:“老师的学说极其弘大,所以天下没有国家能够容纳。即使如此,老师推广而实行它,不被容纳怕什么?正是不被容纳,然后才现出君子本色!老师的学说不修明,这是我们的耻辱。老师的学说已经努力修明而不被采用,这是当权者的耻辱。不被容纳怕什么?不被容纳然后才现出君子本色!”
孔子高兴地笑道:“有道理啊,颜家的孩子!假使你拥有许多财产,我给你当管家。”
从《孔子世家》的这段故事里,我们应该明白孔子命运的必然了。在这个急功近利的大争之世,当权者崇尚的是霸道和王道,而不是仁道和德政。孔子的浑身正气,孔子的不肯苟同,让很多叶龙好用之徒只好敬而远之。2500多年过去了,孔子的故事还在流传,孔子的影响还在发酵,而且愈演愈烈。突然想起知乎上一个人对孔子的评价:孔子作为《易经》思想的潜在传承者,他的学识丝毫不逊于老子和庄子,也完全可以选择像庄子一样逍遥自在,但是他却选择了苦口婆心地教化百姓,传道受业,是真正的实业家。1988年1月,75名诺贝尔奖获得者在巴黎召开会议,提出:“人类要生存下去,就必须回到25个世纪以前,去汲取孔子的智慧。”或许这就是孔子的宿命,让我突然有些心疼孔子,在那样一个刀光剑影、急功近利、礼制崩坏的年代,他“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天下之民归心”的理想终其一生无法实现,何其遗憾。但又何其幸运,他那崇尚“仁、爱、礼、恕”的儒家思想经历了历史长河的千年磨练依旧熠熠生辉,成为中华文化的重要代表之一,其精华在千年后的现世完美融入了中国社会的方方面面,并指引中华民族优秀文化走出国门、发扬光大。老夫子的毕生智慧终是以另外一种方式得以实现。壮哉!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