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佳原创】从“汪曾祺与昆曲”说开来……
读汪曾祺汪老的文章,总时有新意,韵味无穷。
他不光文章写得好,还会画画,擅做饭,多才多艺。
唯有太嗜杜康,泡起来了。
这不,又发现汪老会唱昆曲,吹笛子也佳,真乃名士也。
由此,从“汪曾祺与昆曲”说开来,一个个历史人物渐次登场……
汪曾祺
一
汪曾祺在初中时,就爱唱戏,唱青衣,嗓子很好,高亮甜润。在家里,父亲拉胡琴,他唱。
这不,就读西南联大,汪曾祺最喜爱的课外活动是唱昆曲。
当时云南大学中文系有几个同学成立了一个曲社,汪曾祺不仅闻讯参加,而且很快成为积极分子。几乎每次曲社活动,都少不了他的身影。
当然,汪曾祺也令联大师生侧目——
有时,深更半夜,他端坐在大树的树枝之上,对着明月吹笛……
语言学家朱德熙,当年由联大物理系转至中文系,与汪曾祺同班。
杨毓珉回忆——
曾祺很联明,他能看着工尺谱吹笛子,朱德熙唱旦角,……我记得最最常唱的曲子是《思凡》,德熙唱的那几句”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去了头发……“,真是缠绵凄婉,楚楚动人。
莫逆于心,相视而笑。
两人友谊,延续一生。
在联大,朱德熙与何孔敬恋爱。
在大观楼茶馆,带着干粮,朱教何唱昆曲,一唱就是一天。
此后,一人吹笛,一人吟唱,成为乐事。
干巴菌是昆明的土特产,是待客的上等佳肴。
朱德熙、何孔敬两人婚后,请来恋爱中的汪曾祺与施松卿,为他们做了肉丝炒干巴菌。
汪曾祺赞不绝口。
只是不知,四人大快朵颐之后,是否来上一段昆曲?
朱德熙与何孔敬
二
在西南联大,教学生唱昆曲的,是联大中文系教员陶光;吹笛子的,是历史系教员张宗和。宗和家学渊源,甚好昆曲。
汪曾祺在《晚翠园曲会》中提及——
他(张宗和)笛风圆满,唱起来很舒服。夫人孙凤竹也善唱曲,常唱的是“折柳·阳关”,唱得很婉转。
汪曾祺对张宗和夫妇印象很好,说他温文尔雅,孙凤竹风致楚楚,有时在晚翠园(他们就住在晚翠园一角)并肩散步,让人想起“拣名门一例一例里神仙眷”(《惊梦》)。他们有一个女儿,美得像一块玉。
孙凤竹
陶光,是宗和十分要好的同学。
昆明,两人同在联大任教。闲暇时,一同出去吃甜品,互诉烦恼苦楚。
一次,陶光目睹宗和夫妇吵架,也不尴尬。
后来,陶光去了台湾,离异后穷困潦倒,竟至饿死于街头,无人问津。
宗和得知后,伤心异常,茶饭不思,还在女儿面前哭起来,并作诗悼念……
汪曾祺,在西南联大是沈从文最喜爱的学生,他称呼沈从文的夫人张兆和“三姐”。
汪曾祺在文章中,提到——
有一个人,没有跟我们一起拍过曲子,也没有参加过同期,但是她的唱法却在曲社中产生很大的影响。
她能戏很多,唱得非常讲究,运字行腔,精微细致,真是“水磨腔“。我们唱的“思凡”、“学堂”、“瑶台”,都是用她的唱法(她灌过几张唱片)。她唱的“受吐”,娇慵醉媚,若不胜情,难可比拟。
这个人就是张充和,她是兆和的四妹,宗和的四姐。
抗战爆发,她来到昆明,住在三姐家。
充和曾讲述昆曲咬字、行腔,讲述吹笛的抑扬顿失挫,并以书法要诀授之:“初学分布,但求平正;既得平正,务追险绝;既得险绝,复归平正。”
张充和与大弟张宗和
三
充和于1934年考入北京大学,1936年上半年因生肺病休学。大姐元和停下在海门的工作,到北平接四妹回苏州老家。
接下来的两年,姐妹俩专门学习昆曲。元和说妹妹简直“着了魔”,经常去朋友家参加曲会,直到凌晨两点才回家。
大弟宗和曾亲眼见到四姐充和,唱唱戏,吐吐血,又唱。
充和常说——
困难来了,我就解决它。
终于,昆曲治好了充和的病,她由衷地说,我喜欢昆曲音乐,喜欢和志同道全的曲友同乐。
1940年,张充和到重庆教育部礼乐馆工作,而梁实秋在编译馆。
一次的劳军演出,充和的昆曲、梁实秋与老舍的相声成为经典……
梁实秋在《记沈从文》中,提到沈的妻子张兆和,其胞妹是礼乐馆的张充和女士,在一次劳军晚会上,表演昆曲,唱念作打俱佳。
而他与老舍说相声的这段往事,梁实秋已写在了《忆老舍》一文中,如今再听充和说来更是妙趣横生——
抗战时期,一次劳军演出。那晚,我演《刺虎》,正在后台化妆,梁实秋和老舍在边上练相声,一边练一边大笑,我就要他们先讲给我听听。老舍写相声很在行的,又是老北京,所以他是主角——逗哏的,梁实秋是捧哏的。排练时,有一个老舍举着扇子要打的动作,梁实秋说:“你到时别真打,比比样子就好。”结果到了台上表演,说到兴头上,老舍的扇子一挥,真的就打过来了,梁实秋没有防备,这一打就把他眼镜打飞了!梁实秋手疾眼快,一手就把眼镜接住了。下面掌声大作,以为是他们俩故意设计好的,就大叫:”安可!安可!“(再来一次)他们俩相对哈哈大笑,相声讲不下去啦……
张充和
四
曲社每次同期,吸引了众多师生。
一些驰名学界的专家,也来参加,如许宝騄(伦敦大学哲学博士、剑桥大学科学博士。1948年中研院第一届八十一位的院士之中,他与华罗庚、陈省身是最年轻的三位。)。
他是俞平伯的妻弟,俞平伯、许宝驯夫妇均好昆曲。
1935年,以俞氏夫妇为中心,吸引了众多昆曲知音,如许宝騄、浦江清、沈有鼎、朱自清的夫人陈竹隐、谭其骧等,他们成立“清华谷音社”,俞平伯任社长。
学生吴组缃还记得,俞平伯请了一位年老的笛师,常常在星期日全家人都到圆明园废墟去呆一整天。
俞平伯喜爱昆曲,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为着妻子。妻子许宝驯有一副好嗓子,演唱起来字正腔圆,很有功底。她不但能唱,还能谱曲。其弟许宝驹的昆剧《文成公主》中,“远行”、“亲迎”两折的谱曲,就是她的作品。
外孙韦柰曾说——
在外公、外婆的影响下,我们一家人,也谙熟昆曲。妹妹韦梅十几岁便登台表演,有《游园》、《惊梦》、《思凡》、《下山》等拿手好戏。她曾在康有为之女康同璧举办的赏太平花会上表演,外公由此写下“人宜击壤太平歌,雏娃舒绛袖,霜鬓兴婆娑 ”的诗句。
俞平伯与妻子许宝驯
五
一次,许宝騄听汪曾祺唱了一支曲子甚为欣赏,主动提议教汪一出《刺虎》,汪甚为惊讶。
那天,汪曾祺兴冲冲去了,许宝騄没有多说,就拍起曲子来——
银台上晃晃的风烛炫,金我猊内袅袅的香烟喷……
汪认为,许宝騄的曲子唱得很大方,他的“擞”特别好,摇曳生姿而又清清楚楚,久久不忘。
老舍在昆明讲学,也与许宝騄有过交集——
许宝騄先生是统计学家,年轻,瘦瘦的,聪明绝顶。我最不会算术,而他成天的画方程式。他在英国留学毕业后,即留校教书,我想,他的方程式必定画得不错!假若他除了统计学,别无所知,我只好闭口无言,全无办法。可是,他还会唱叁百多出昆曲。在昆曲上,他是罗莘田先生与钱晋华女士的“老师”。罗先生学昆曲,是要看看制曲与配乐的关系,属于那声的字容或有一定的谱法,虽腔调万变,而不难找出个作谱的原则。钱女士学昆曲,因为她是个音乐家。我本来学过几句昆曲,到这里也想再学一点。可是,不知怎的一天一天的度过去,天天说拍曲,天天一拍也未拍,只好与许先生约定:到抗战胜利后,一同回北平去学,不但学,而且要彩唱!
老舍(左)与好友罗常培
晚年的充和回忆———
当年,她考北大时,国文是满分,而算学却是零分。后来,北大录取了她。
好多年后,充和碰见许宝騄(当时北大的数学助教),他在昆明、重庆都是充和唱昆曲的曲友,常常拉二胡跟充和配戏。
在重庆,有一次,他说:“充和,我给你说一件旧事。你进北大的算学零分,是我给你打的。”我当时呵呵大笑:“你这是不打自招呀!“
情韵悠悠,往事如风,斯人不再……
许宝騄(右)与外国友人
无论多忙都应找到自己的兴趣所在,也别忘记适时地给自己留些个人空间,学会聆听自己内心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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