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料解释基于人性

网罗故实,摘英撷采,探赜索隐,钩深致远,一定意义上,史学即史料学。为此,地方上求材料,刻文上抄材料,档库中出材料,传说中辨材料,傅斯年称之为“材料与时增加,工具与时扩充,观念与时推进”。
1921年8月13日,胡适与顾颉刚谈及编写《中国历史》一事时认为:“做史具有两个方面:一是科学——严格地评判史料;一是艺术——大胆的想象力。史料总不会齐全的,往往有一段,无一段,又有一段。那没有史料的一段空缺,就不得不靠史家的想象力来填补了。有时史料虽可靠,而史料所含的意义往往不显露,这时候也须靠史家的想象力来解释。整理史料固重要,解释史料也极为重要。中国止有史料——无数史料——而无有历史,正因为史家缺欠解释的能力。”史料空白处,靠史家的想象力填补之,此即合理想象。海德格尔《艺术与空间》里有一句“画面中的空虚不是缺度,而是对发现的召唤”,或也适于史学,正因“发现”具有挑战性,此也史学从过去看到现在、从现在看到过去之魅力所在。
正面是历史,背面是文学。《史记》成书年代,文史尚不分,如其中多次出现的二人对话情形,多为合理想象,但其心理活动、是非标准与今无异,依旧可信。故曰大史家,于学无所不窥,于人性无所不察。米兰·昆德拉《小说的艺术》云:“小说不是要检验现实,而是要检验存在。而存在也不是过去发生的事情,存在是人类的可能性发生的场地。”文学的合理性,在于对细节的敏感,以及洞察与揭示的精确。
学问之道,求仁义而已,史学文章值得称道者,不在叙事,在论事,不在史料堆积,在史料分析,解释史料基于人性判断,时代不同而人性未变。眼前所见未必真实,史料未必就是历史真相,反倒是合情合理的推理,更接近史实。解释是一次放生,同一史料,史观不同,解释各异,不同史料,史观相同,解释近类。如此,虽曰天人定论,学道一贯,却是各有专攻,各有侧重。同一史料,解释不同,自是正者见正,淫者见淫,对照阅读,见史也见史家。同一事件,记录大相径庭,需去伪存真、推本溯源的功夫,然对于参与者目击者,只要记录,便有意义,图像证史,日记证史。记录者便是引荐人,如吴宓这样一生将记日记当作人生事业来坚持者,值得敬重。基于道德与秩序的考虑,李零《丧家狗》认为:“明朝末年怎么样,清朝末年怎么样?野史笔记、旧小说还在,人和现在一般坏,甚至更坏。”作为群体历史的过去,与作为集体记忆的过去,区别在于前者凝固为历史的形式,后者则不断释放历史的内涵。历史记忆记录过去,而集体记忆保存传统。
治史者苦于史料稀少,但有新发现,群起而围观,面对史料餍足,复又迷失其间,难以自拔。入得去,出不来,还是古法;入得去,出得来,方成我法。旁征博览,合覆分核,兼蓄并收,执中权衡,堪称史之大家,李耆卿《文章精义》说“《史记》气勇,《汉书》气怯”,即可旨归于史料的处理方式。旧学未泯,新知已立,除却人性的考量,尚有中西史观等等不同的参照。“开茅塞,除鄙见,得新知,增学问,广见识,养心灵”,作为高端学术的鉴赏者,林语堂谈阅读,所谈料是读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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