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园林的另一种相遇
与园林的另一种相遇
我是看了点《园冶》、《长物志》和童雋、陈从周关于园林的一些书来到苏州的,希望一来就能看懂园林。实际上一年多几十次进出各个园林,每次都有些新的发现,说明并没有怎么看懂。园林集成了中国传统文化,包括建筑、园艺、绘画、诗词、书法镌刻、砖雕木刻,也包括家具陈设……。营造一处园林是许多古代士人一生的理想,背后其实是士人对传统文化的极致追求。
我们更多是以游客的心态来到园林的,更容易感叹于园子主人的身世起伏与变迁,感兴趣一些园子历史里的轶事,还会附和人群里的赞叹声,为某处工艺精致驻足。留园的冠云峰集太湖石瘦、漏、透、皱四大特点于一身,是留园的一大标志,人们纷纷抢在石前留影,真正仔细驻留赏石的不多。大家更多愿意感叹五峰仙馆的阔大,特别是厅内那些通高的楠木柱子是最能透露主人当时的显赫。有很多人总会拍一拍或抚一抚这楠木柱子,感喟这木材的名贵难得。导游在这处会说道,当年日本人在投降撤离时,留下了一批马就拴在这楠木住上,饿极了就啃了柱脚,如今的柱脚是用水泥补的。听到这些,有游客会附身下去,摸一摸柱脚,感叹一番。这一处往往是游客记忆最多的地方。
留园离我住的地方近,也进去的最多,有时随意散步就进园子了。后来因为工作原因常去,开始有了从慕名到相识的感觉。
因为我参与的一个建筑项目离留园直线距离不到一公里,批准的建筑高度170米对留园内的视线范围产生了影响,根据专家及各方意见建议,开发单位主动牺牲利益,在降低高度20米的情况下,仍然有局部建筑轮廓对留园内的视线有影响。专家研究最终的解决办法是,通过在留园控保范围外种植高大树木的方式弱化影响。自此,有了与留园的工作交流,这是与园林的另一种相遇。
在如何通过种植树木弱化对留园影响的方案论证中,有老专家流露出对姑苏老城建筑低矮的钟爱,对老城四周渐渐长高的新建筑的忧虑。对于像留园这样存世不多的世界文化遗产更表示出极大的担忧,让我们这样的外来人渐渐被感染,重新审视世界文化遗产和他的周围环境。
多次的接触和讨论中,听到有几个苏州专业人士提到几个遗产保护方面的遗憾:
一是网师园。这是一个小园林的典范而被世界称赞,纽约大都汇博物馆的中国园林“明轩”即是以网师园内的一个园中园“殿春簃”为蓝本。苏州人常遗憾叹息的是,在网师园内的一些地方往南看到电视塔。
二是苏州博物馆。这是贝聿铭大师的作品,苏博的名气很大一部分正是源于贝聿铭的设计。作为“最后一个现代主义大师”,他的作品其实也是常惹争议的,比如:法国卢浮宫院内的玻璃金字塔。苏博虽被称赞为现代主义与苏州古典园林的完美结合,其实也是很有争议的。联合国世遗组织就提出异议,认为建筑形式和体量对拙政园一带的风格有负面影响。据说最终是因于贝聿铭大师的声名,批驳没有继续。不过,苏博依然热闹,人流量排在国内博物馆第三,主要原因还是贝聿铭大师的设计。我们爱偶像胜过其他一切。
三是九十年代石路一带的商业改造。石路一带正在阊门外,处在古运河航道沿岸,自古就是商业繁华地,经历了很多次的兴衰,最新一次商业崛起是百年前苏州火车站的建成。上世纪九十年代进行了一次商业升级,让石路与观前街一起成为姑苏老城的两大商圈。但这次石路的商业升级基本破坏了阊门外一带的古城格局,且不说新楼的高度,很多历史建筑和道路基本消失。特别是新建的某某酒店的斜屋顶红瓦与古城姿色格格不入,因其高大和颜色鲜亮,倒成了西环、北环路上行驶汽车的指引标。现在看来,九十年代兴起的这批商业正在没落,二十多年的历史证明这样的改造收获是有些入不敷出。
正是因为与园林的另一种相遇方式,让我与园林有了多一层的了解。
在和留园管理人员的交往中,渐渐增多了些留园的内容。留园在清末是盛宣怀家族的,他拥有留园,也在阊门石路一带留下了众多的遗迹。盛宣怀创立电话、电报、铁路、轮船等现代洋务,声名显赫。留园的名字即是盛宣怀的父亲盛康由“刘园”改过来的。他们的确为留园“留”下了很多珍贵的东西。留园里除了冠云峰,还有一个标志就是书法刻帖,这是老早就听说的。后来我看过了一本《苏州碑刻》介绍留园里的刻帖,现存有三百七十多方,自晋代南派书法始祖钟繇起,唐宋元明清历代都有。但因为数量太大,分布在四大景区的连廊,看一半天时间是难得要领的。且在这样湖光山色的园子里,吸引眼睛的地方太多,何况总有游人推着或堵着,所以进园了十多次,对这些碑帖也难得认真的欣赏。正是由于工作的原因,我会多次到园子东部假山制高点的“闻香木犀轩”,需要解决我们项目对这个制高点的视线影响。陪在一起的留园工作人员在工作之余会提醒轩后的爬山廊上正是王羲之、王献之二王的法帖,引导我欣赏他们的《快雪时晴贴》。同样是在留园人的引导下,找到在入口不远的曲溪楼的廊壁上,颜真卿的《送刘太仲序》,这方书帖颜真卿先用楷书,继而变为行书,再由行书至草书,同一篇文字三种写法实属难得一见。让书法门外汉也可约略会意越写越奔放、不在意常规约束的大家风范。
换一种方式与留园相遇,多了一点对园林的了解,更多的是加深了对苏州人的理解。苏州人自先辈就见惯了繁华,对于盛世里的热闹是冷静的,对先人留下的遗产是认真的。当我们双方确定方案,开始去外省的山里寻找二十米高的大树移栽,觉得这样的保护文化遗产案例也是不多见的。留园也正在准备把这种保护世界文化遗产的做法当作典范案例推介。企业虽然因此额外投资数百万元,却尽可能的不去打扰留园,算是努力融入苏州人的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