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媳妇不好当！清末北京人说的！ | 凤梨·早茶夜读第93夜
第93夜 | 《北京歌谣》
山东媳妇不好当！清末北京人说的
文｜凤梨
本周主题
「方言」
凤梨金句
然而吊诡的是，
等真到了人民、群众字眼儿
满天飞的那个年代，
人民与群众的面目反倒越发模糊不清。
大家好，欢迎收听早茶夜读，我是今晚的说书人凤梨。
我最近在带学生读《骆驼祥子》，扎在一堆民国北京材料里，这周早老师钦点的主题是“方言”，我也算不上什么纯粹的北京人，就从这堆材料里拿出来一本，往北京方言上贴一贴。
我要说的这本书叫《北京歌谣》，如果你对中国现代文学或者民间文艺有了解，那你一定对意大利人韦大列编撰的这部书不陌生。（吐槽一下这套书，把影印资料的主编印那么大，封面却不印书的编者韦大列，不知道还以为歌谣是周建设编的。很多细节都太糙）这本书当年可是让大名鼎鼎的胡适赞不绝口，慨叹一个意大利人，超前他们这批搞新文学、白话文运动的人三十年，就关注了中国民间白话歌谣的妙处，并早早断言这里可以产生出真诗，因为它根植于人民的真感情之上。
比如有这么一首，写小伙儿被未来老丈人和小舅子们热情迎接，热烈的推让中，瞥见了未来的妻子，甜美安静的瞬间：
沙土地儿跑白马，
一跑跑到丈人家。
大舅儿往里让，
小舅儿往里拉。
隔着竹帘儿看见他，——
银盘大脸黑头发，
白月缎子棉袄，银疙疸。
其实对白话诗歌本身的关注与其说是韦大列的用心，不如说是胡适的偏好。韦大列这位驻华参赞在《北京歌谣》的序言里提了搜集歌谣的三个目的，除了文学价值以外，他还看重歌谣中包含了大量平时不常见的词汇，而且这些来自民间，未经文人删削粉饰的作品，真实地反应着中国人的生活样态。具体来说就是北京的风土与民情。
比如这首我自己很喜欢的《平则门》，一口气串下来了一大片地名与世俗生活片段，而歌谣中的许多营生买卖虽然早已逝去，但地名至今大都未变，让人听起来异常亲切，我给你念念：
平则门，拉大弓，
过去就是朝天宫；
朝天宫，写大字，
过去就是白塔寺；
白塔儿寺，挂红袍，
过去就是马布桥；
马布桥，跳三跳，
过去就是帝王庙；
帝王庙，摇葫芦，
过去就是四牌楼。
四牌楼东，四牌楼西，
四牌楼底下卖估衣。
问问估衣多儿钱卖，
打个火，抽袋烟儿，
过去就是毛家湾儿。
毛家湾儿，扎根刺儿，
过去就是护国寺儿。
护国寺，卖大斗，
过去就是新街口儿，
新街口，卖大糖，
过去就是蒋家房。
蒋家房，安烟袋，
过去就是王奶奶。
王奶奶，啃西瓜皮，
过去就是火药局。
火药局，卖钢针儿，
过去就是老城根儿。
老城根儿，两头多，
过去就是王八窝。
晴天晒盖子，
阴天躜汤锅。
其实，不单有写西边平则门的，还有写东边齐化门的：
东直门，挂着匾，
隔壁就是俄罗斯馆；
俄罗斯馆照电影，
隔壁就是四眼井；
四眼井，不打钟，
隔壁就是雍和宫；
雍和宫，有大殿，
隔壁就是国子监；
国子监，一关门，
隔壁就是安定门；
安定门，一甩手，
隔壁就是交道口；
交道口，跳三跳，
隔壁就是土地庙；
土地庙，求灵签，
隔壁就是大兴县
大兴县，不问事，
隔壁就是隆福寺；
隆福寺，卖葫芦，
隔壁就是四牌楼；
四牌楼南，四牌楼北，
四牌楼底下喝凉水；
喝凉水，怕人瞧，
隔壁就是康熙桥；
康熙桥，不白来，
隔壁就是钓鱼台；
钓鱼台，没有人，
隔壁就是齐化门；
齐化门，修铁道，
南行北走不绕道。
注：此段材料来自网络
这位意大利人韦大列很有意思，不仅翻译，而且还在英语注释里为读者尝试解释这些歌谣里在读书人的文言书面语中难得一见的词汇，比如结尾，王八窝，晴天晒盖子，阴天躜汤锅云云，是这么注释的：
王八窝，uang2 pa1 uo1,a nest of turtles;this imaginary lair is thought to give a saucy and witty end to the song.
其实这种低俗、诙谐、打哈哈，正是韦大列在序言中所说的北京市民真实生活的一部分，或者说他是北京底层市民的皮相，这副插科打诨哈哈笑的下面，裹挟的是生活的庸常与琐屑，悲喜与无奈，残忍与麻木。
比如对异类的嘲弄：
秃子秃，上脑箍。
箍出油来，煎豆腐。
比如对中式庸医的揶揄：
褡连儿褡，
我和褡连儿作亲家。
亲家的姑娘病儿沉，
请了个大夫把脉诊。
开了个药方儿把药寻，
开的是蚊子胆，
跳蚤心，
苍蝇翅膀要半斤。
比如对姑嫂关系的热讽：
厚底儿鞋，
帮儿窄，
我到娘家走一百。
哥哥说炕上坐，
嫂子说炕不热。
哥哥说搬板凳
嫂子说搬不动。
哥哥说搬椅子，
嫂子说没腿子，
哥哥说给妹妹点儿钱，
嫂子说还半年。
哥哥说给妹妹点儿米，
嫂子说还不起。
我也不吃你们的饭，
我也不喝你们的酒，
瞧瞧亲娘我就走，
出门儿遇见个大黄狗，
撕了我的裙儿，
咬了我的手，
忍心的哥哥出来打打狗。
最后还得扣回到这次的标题党，山东媳妇儿不好当：
滴滴滴，
上草垛，
他妈养活独一个。
金盆洗，
银盆卧，
一聘聘到山东克。
十个公，
十个婆，
十个小叔子管着我。
叫他井台儿去打水，
勒得小手儿怪疼得。
树上鸟，
吱儿扎的叫，
受苦受难谁知道。
相比之下北京爷们儿在媳妇儿面前貌似怂了不少：
小秦椒儿，
怎么不辣。
我爸爸瞧见我妈就害怕，
跪在地下顶着个灯，
还怕流了油儿摔了蜡。
我妈要洗脚，
我爹往前跑。
脱了袜子还说香，
要是说臭挨嘴巴。
装过袋烟儿，
递过碗茶儿，
乐得我妈咨着牙儿。
我爸爸叫了一声孩儿他妈，
老太太儿饶了我罢，
再要生气我滚出去，
从今儿永远我不回家。
韦大列搜集北京歌谣的时候，正是清末社会危机重重的节骨眼儿上。从维新到拳乱，知识分子以何种眼光看待民众始终是一个不断纠结的问题，启蒙引领还是顺应民意？到了五四这一代，与批判吃人庸众的启蒙思潮几乎同步的，一股向下看、到民间去的呼声也日益高涨。然而吊诡的是，等真到了人民、群众字眼儿满天飞的那个年代，人民与群众的面目反倒越发模糊不清。韦大列曾经看中的那个元气淋漓的真生活、真诗，也在人民、群众这类概念升格之后再难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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