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性习惯
小光过生日,宿舍同学计划着一起出去吃饭庆祝一下。李军是小光的高中同学,在同城另一所大学里上学。他们过去的关系就非常好,今天也借此机会过来和小光小聚一下。李军以前来过两次,和小光的舍友也见过。因为平时也没什么来往,见面又少,相互之间不是很了解。因为小光的关系,大家见面后都很热情主动地交流,这让李军对小光的舍友很有好感。
吃饭的地方是提前订好的,大家都走在去饭店的路上。小光和好友有段时间没见了,自然会谈一些两个人共同的话题,相互询问着以前高中同学的近况,走着走着就落在后面,和其它舍友分成了两拨,前后拉开十几米的距离。
很快就看到了马路对面的饭店,正常走过去的话要从前面的十字路口绕一下。远远望去,红绿灯还有一段路程。马路中间是一排低矮的栅栏,把马路分成上下行车道,也是阻止行人横穿马路的设施。看路上车辆稀少,小光的舍友们很自然地小跑着跨过横栏,快速通过了马路。他们站在马路对面等着小光和李军,意思要一起进饭店。
小光和李军也很快走到舍友们对面,隔着马路相互之间都看到了对方。小光正要去横穿马路,李军停下来了,拉了一下小光说:
“哥们儿,这样过去不好吧。”
“走吧,他们在等咱俩。”
李军不说话,看上去有些为难。犹豫了一下说:
“我还是从前面绕一下吧。”
说着就向红绿灯那里走过去了。小光左右为难,回头看了一下马路对面的舍友,赶紧去追李军了。
讨论:
1、小光的为难之处是什么?
2、翻越栏杆对吗?
3、如果你是李军,你会怎么做,为什么?
4、小光和舍友们汇合后,该如何应对?
对既定事实的辩护
小光坚持和他的朋友去绕路,有其说得过去的理由——不能把我的哥们儿撇下不管。这也是同学们此时共同尊崇的价值判断,所以很容易得到大家的理解。抄近路也好,遵守交通规则也好,做法不一样,但背后的解释是相同的,小光为自己行为做辩护还是比较容易的。翻越栅栏在社会公共秩序里是一种越轨的行为,但是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场景里却成为一种“正常”的行为,反而不翻越成为另类。不过,比较艰难的是小光的同学李军,他显然用自己的行为表达了与其他人不一样的观点。如果其他同学对翻越栅栏的行为丝毫不觉得什么不妥,那李军再面对他们的时候就会有些压力了。如果小光自己也认为翻越栏杆是不对的,他在为自己行为做辩护的时候相对容易,因为至少还有一个人站在他这一边。可是,如果今天是他一个人因为去路边的小卖店买了一瓶水而落在后面,就没有人给他做垫背的了。
我们可以假设另外一种情况,如果这仅仅是一个心理学实验。这里每一名同学都有着遵守公共秩序的坚定信念,正常情况下他们都会走斑马线。不过实验人员却要安排一出戏,那就是故意通过某种手段让小光落在后面,比如有人向他问路,让前面的同学都翻越栏杆,那小光会怎么做呢?
如果他翻越了栏杆(这是很有可能发生的),那就意味着他做了自己先前认为错误的事情,他就必须给自己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我这样做也是出于无奈,他们不愿意丢下我,都停下脚步在马路对面等我。我看到了他们翻越了栏杆,我总不能在他们的注视下去绕路吧。其实这件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路上也没什么车,即使交警看到也无非就是口头批评一下。特殊情况下,翻越栏杆也是必要的。便利在一定程度上给我们带来了好处,但是其不光彩的行为会引起我们的不快,于是我们就产生了消除这种内心冲突的动机——冲突感消除的方式自然会倾向于“最小努力原则”,即人们倾向于更加简洁、高效、省事和以改变最少情感关系的方式来达到心理平衡。随便找个理由,我们只需在心理上稍作调整便可轻易地接受自己并不光彩的行为。不过,另一种声音依然很坚挺:是的,这种做法是错的,不过,我只错这一次,下不为例。
不过,只错一次只是能让自己获得一时的宽慰,他并不能成为下一次两难之地的教训。因为,我们这次犯错不仅没有得到相应的惩罚,反而得到了一些奖励——快速通过马路所节约的时间以及朋友们对你的赞赏。然后,在下一次类似的情境中,如果你选择绕道而行拒绝翻越栏杆,那就意味着你做出了前后不一致的判断,使自己陷入一种荒谬的境地。能够为新的越轨行为做辩护的,不仅仅是第一次那些被逼迫出来的理由,还有上一次已然无法改变的事实。这两次翻越又会成为第三次翻越的“事实支撑”。无法改变的事实越多,就越需要强有力的辩护。开始我们会为自己微弱的歉意找一些理由,后来这些理由就必须一次次地站出来,继而变成一种稳固的观点:“兄弟们之间的和睦才是最重要的。”这显然不光可以为翻越栏杆这一件事做解释,还可以成为很多越轨行为的辩护词。
那些老谋深算的劝酒者深谙此道。一开始你坚决不喝酒,他说:“咱俩好久没见了,你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朋友,你不用多喝,只喝一点意思一下就行,我也不会让你多喝。”你勉强同意了,但是这个“意思一下”的度量很难把握,酒瓶子在他手里,倒多倒少实际上你们二位再一次讨价还价的结果,喝酒量总是会比你预想的多一些。当你把这一小杯喝了,劝酒者心中大喜:好了,今晚上这顿酒他是躲不过去了,因为后面还有八个“好久没见的、人生中最重要的朋友”排着队与他干杯。如果你不和他们喝酒,那意味着你第一次喝的那一小杯就是个错误。
更加现实一点的情况是,这些同学中只有一位有横穿马路的习惯。他走在最前面,看到“时机成熟”,自然而然地就开始穿越了。第二位同学本来有些不情愿,但是他觉得也没必要把前面的同学拉回来,毕竟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错误,然后他也跟着去了。到了第三个同学,他所面临的压力就要比第二个同学大一些了,他认为前面两个同学都是主动横穿马路的,于是他也跟着去了,直到所有的人都翻越了栏杆。这给小光传递的信息是:所有的人都是认可翻越栏杆的。毕竟在很多时候,我们没有为一件小事计较对错的习惯。
如果没有深刻的反省,一次成本不大的越界就成为中国式过马路的源头;“意思一下”是酩酊大醉源头;一次抄作业就是考试作弊的源头。“再小的善举和恶行都会留下微小的痕迹。在杰佛逊的戏剧中,醉鬼力普·凡温柯每次在犯了错误为自己开脱时总会说:'这次不算。’好吧,他可以自己不算,仁慈的主也可以既往不咎,但其实他是不折不扣地记录在案的。在他的神经细胞和纤维中分子正记录、登记并存储着他们,以备下一次诱惑来临之际可以随时听命使用。(詹姆斯)人们应当非常小心地避免不良的习惯,而养成良好的习惯。努力建立良好习惯的过程中,千万不要允许有一次例外存在,抓住机会果断行事,并采取一种每天付出“一点微不足道的努力”的方法,以确保“整个的努力”常存而不付诸东流(詹姆斯)
古训曰: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从众的压力
们之所以常常感到自己的行为受到文化的影响,是因为人类表现出一种强烈的从众偏差(conformity bias):在某种情况下,我们倾向于去做他人所做的事情。即便我们很清楚他人做的完全是错误的,我们还是会“随大流”,不再信任自己对当下情况的评估。从众,本来是人本能的一部分,他是被自然拣选的一种生存技能。当我们对环境信息掌握不全面的时候,不知道该往何处去,最经济的选择就是随大流。如果非要另辟蹊径,十有八九是要误入歧途的。然而,文明社会光靠着群体本能无法维系,所以才会用新的从众行为去代替本能。就个人变化而言,以下因素可能会导致从众。
1、自己不了解信息。比如,我们下了火车,从月台往出站口走,我们只是跟着前面的人走,无需仔细确认自己是否走对了路。假如前面几个人走错了,那后面的人也很可能走错了。
2、同伴压力。翻越一次栏杆,我可以暗下决心下不为例就行了。但是,一旦因为我的固执造成了朋友们对我心生怨气,为了弥合分歧重回圈子的难度会更大一些。就从众来讲,比起获得的喜悦,我们更加厌恶损失。融入群体始终是我们最基本的一项需要,从马斯洛的需求层次中可以看出,归属感是优先于遵守公共秩序这个抽象概念的需要。如果一个人做出了和群体不一致的行为,他就会面临同伴压力。特别是这个群体的凝聚力越强,同学之间的关系越是亲密,这种从众行为就会越明显。我们有时也会看到群体中有背离共同意志的行为,最终能使群体向好的方向发展,但前提是群体不是一个封闭的集合,而是与外界保持着一种良性的互动。阿道夫·希特勒的高级顾问之一阿尔伯特·施佩尔在回忆录中说到,希特勒周围的圈子是一个完全从众的群体——根本不允许偏离存在。在这种氛围下,由于没有了不同的意见,即使最残忍的行动看起来也是合理的,这一切给人们造成了一种没有任何异议的错觉,并阻止每一个人考虑存在其他选择的可能性。
3、社会期待
我们假设这样一种情况。这是一个班的同学,大家一同乘坐大巴车去一个企业参观学习。你因为忘记拿手机回去取,因此而落在后面。大巴就停在马路对面,所有人都上了车,并且看到了你已经到达马路对面,你是否还会在他们的注视之下舍近求远。或者这是一辆班车,它会准时发车,它不会因为某人迟到而推迟出发,那样的话司机会面对很多压力了。如果你横穿马路,就能在车门关上那一刻上车,如果你去绕路,肯定会错过班车。我想很多人别说是马路上没车,就是车流不大的时候也可能横穿马路。更大的群体期待投射到一个人身上,会形成一种强大的社会压力,一个人的意志根本不足以与之抗衡。另外,如果坚持正确会面临一些不可逆转的后果或者惩罚,也会让人背离自己的初衷。既得利益就摆在眼前,而违反规则的成本很低,违背群体意志追求个人价值的获得感虚无缥缈,正直行为的社会影响力又很难评估,为什么不随大流?
社会习惯的回路
图2 习惯的回路
如果要深究细查,每一件事情几乎都能与一种价值联系起来。不过,“上纲上线”并不是人生的常态。如果一个过马路的问题都要做出这么多艰难的思辨,我们的大脑将不堪重负。我们经常会说,我已经习惯这样做了。在我们的生活行为中,有超过40%的行为由“习惯”掌控着,它不需要意识或者需要很少意识参与的,这构成了我们生活方式的很大一部分。跟着前面的人走,随大流,即使错了,也不是我一个人的错,从众可以大大地淡化我们的个人责任。我们习惯性地等待红绿灯,习惯性地去排队,习惯性地去上课……遵守规则可以成为我们的习惯。不过,其反面也可以成为一种习惯,随意穿越马路的习惯(媒体给这种群体行为取了一个很自虐的名词,叫“中国式过马路”),在打饭窗口挤来挤去的习惯,作业拖拉的习惯,饭必须喝酒的习惯,看手机的习惯,开会的习惯。说好听叫群体行为,说不好听叫做恶习。
翻越栏杆多次以后,我们为这件越轨行为辩护的需要就越来越小。直到自己一个人行动的时候,看到时机成熟,也可能翻越栏杆——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自己又不是没这样做过。如果你发现自己做一件事情之前不再犹豫了,做的过程很中不再专心留意了,做完以后又不再反思了,那意味着,一个习惯回路形成了:我一旦看到车流不大,我就自然而然地向马路对面走过去,很熟练地翻越了栅栏,因为这个动作已经重复了很多次了,走过去后我会感到一阵愉悦——既节约了时间又保障了安全。这个习惯一旦形成就很难改变,去前面绕路反而成了比较艰难的事情了。习惯是由三个要素构成:
1、暗示信号。只要信号出现,行动立刻开启,信号对于行动的触发几乎是无意识的。在所有的人类习惯中,触发行动的信号包括:
地点信号,特别是某个熟悉的位置:走到某个熟悉的路口,我就按照重复过多少次的过马路的方法通过。我本来想开车去超市,可走到了那个熟悉的路口,却习惯性地开车回家了。由位置驱动的行为如同由GPS引导的汽车,只是精度要差一些。
时间信号:晚饭后的闲暇时光,这是很多夜间习惯的信号。
情绪状态:困惑、孤独、紧张、压力、愤怒、恐惧、沮丧、空虚、若有所失、感觉被冷落排斥,负面情绪都是一种长期习惯的开端,这时,消除负面情绪变成一种渴望。这时如果出现一种能让我感觉良好的事物,我会立刻被它掌控。比如看看手机里面的信息。
其他人:在等待信号灯的时候,我们一旦发现前面的人开始行动了,我们也就跟着过去了,信号灯变得无关紧要。
之前紧挨着的动作:屁股挨着座位,下一个动作就是开机。一躺倒床上,就不自觉地拿出手机。
身体感觉:有些感觉几乎无处不在,比如脸上的小豆豆,不光滑的感觉会产生持续、越来越强烈的清除掉它的冲动。夜间刷牙是很多人极难克服的习惯,因为舌头接触到牙齿时那种黏黏糊糊的感觉时刻存在,而且在心理作用下变得越来越强烈,以致让人无法睡觉,无论如何也要把牙刷干净。
2、惯常动作。①感觉-动作链:这是我们行动最基本的构成单元,感觉作为一种触发和反馈信号修正我们的动作。我们边看来往车辆边走路,根据栏杆的高度调整翻越的动作。②完整的动作序列:由一系列感觉-动作链连接而成的完整动作。跨栏是一种高超的技巧,但是运动员在奔跑过程中几乎一气呵成,无需意识参于。翻越栏杆与此类似,只是熟练程度低一些而已。人类的惯常动作有点像机器,一旦被触发,就执行连带动作。
3、奖励。习惯中的奖励不是指类似金钱一样利益或好处,而是指大脑轻度的兴奋。有人问我为什么骑自行车上班,一个便于理解的理由是为了上班准时。不过,在没有时间要求的时候我也会骑自行车,甚至有其它更高效的交通工具时也会骑自行车。骑行时那种气流拂面的感觉,对车辆自如的掌控感都能带来轻度的兴奋,准时只是个延伸的奖励。甜味、芳香、鲜亮的颜色、悦耳的声音、皮肤轻度的疼痛都触发大脑杏仁核神经脉冲,这是人快乐感觉的源泉。给予人的渴望之物也是一种奖励,比如朋友圈的点赞产生一种“自己很重要”的感觉,满足了人们自我价值评价的需要。
习惯的奖励剂量一般都很小,往往不被人注意到。奖励剂量大了,比如骑一次自行车我给你20元钱,那可能是单纯为了金钱而去。金钱不是行为的自然结果,而是人为赋予的,所以当没有奖励的时候,我的行为就可能没有动力了,金钱的奖励还可能让我忽视骑行本来的愉悦。有些社会性习惯的奖励同样如此,奖励只是被习惯的拥有者才能体验得到。比如文山会海看似疲惫,但满足了少数人的需要。很多问题并不适合用开会的方式解决的,但开会却变成了一种惯常手段。当上级把任务分配下来,负责此事的人就会感到一阵压力,消除这种压力就成为一种即时的渴望。于是赶紧安排会议,开会准备、会上发言已经是轻车熟路的惯常动作了。那么多人听一个人在讲话,这让一些人感觉良好。会议结束了,压力被分散到不同的与会者身上,负责人这时可以长出一口气,至少那一刻是轻松的。同样,无视信号灯跟着人群穿过马路可以产生一种抢回时间的兴奋感,在公共餐厅里饭菜窗口挤来挤去打到饭菜,闪转腾挪走出人群落座可以获得一种短暂的成就感。因为自己为饭菜付出了很多行动上的努力和情绪上的代价,饭菜也显得弥足珍贵;聚会时喝点酒可以让人大脑活跃从而消除大家近距离坐在一起的局促与尴尬。看手机可以暂时消除我此刻的情绪上的小障碍;拖延可以让我享受一会儿无事一身轻的自在等等。沉溺于这种短暂的隐性的快感会培养起一种上瘾的行为,但是却经常错误地被冠以勤劳的价值。
习惯一旦形成,她就以一种简单的编码形式存储在大脑深处的基底核——连接大脑和脊椎的部分。这部分大脑和很多鱼类和爬行动物的大脑一样,是人类进化过程中最早形成的部分。习惯的一个好处是无需意识参与,或者需要较少的意识参于。一旦触发习惯的信号出现,我们就只需调用基底核的记忆块就行了。但是,习惯也有一个坏处,那就是这个记忆块一旦被存储起来,几乎无法被删除。十年前你学会了骑自行车,十年后仍然可以快速上手驾轻就熟,无需重新学起。一些已经改邪归正的人一旦遇到触发不良习惯的信号,极有可能重操旧业。一些社会性的习惯与个人习惯一样,多次重复以后变得根深蒂固,很难改变。群体性、社会性的习惯经常把个人行为当作触发的暗示信号,与其说是效仿,不入说是一种提示。
当有人在课堂里拿出手机只看了几秒钟,这就激活了周围人看手机的记忆块。因为你的同桌和你一样有着玩手机的习惯,他只是在用意志力克制着自己的本能冲动。紧接着,无意识的行为就像是病毒一样会扩散到整个教室,以至上课的老师也不由自主地产生了看一眼手机的冲动。当信号出现,对奖励的渴望就立刻产生,惯常动作被触发。这时如果出现了阻止习惯动作的力量,可能会加剧渴望的程度。渴望得不到及时的满足,人的情绪会变得不耐烦,这种负面情绪又会继续催化对奖励的渴望。上课看手机一度被认为是一种越轨的行为,后来这种行为被赋予很多听上去合理的理由:老师讲课很枯燥、课程太难我听不懂、我对课程不感兴趣、用手机学习效率更高、手机里有些信息我必须立刻回复、有些体育比赛不容错过等等。一个理由说不通就换一个,当所有的理由都不成立的时候,他会说:“我能够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看手机是我的自由和权利。”一个受本能控制的行为多次演练后固化为一种个人的习惯,个人的行为又成为他人行为的暗示信号,跟随和从众使个别现象发展成为群体行为,最后,我们建立起一种全新的价值观为自己的行为进行辩护。
你看那些经常翻越栏杆横穿马路的人,他们一旦发现时机成熟,就立刻行动,翻越动作迅速而麻利,成功后立刻投入到新的行动,对这一连串行为如同走平路一样满不在乎。从“只有别人翻越栏杆时我才会去翻越”到“只要时机成熟就翻越栏杆”,这样就把习惯的信号拓展了,一种生活习惯就形成了。这是一个重大的转变——我由一个群体行为的跟随者、从众者变成一个领头者了。
不要低估自己的社会影响力
法国心理学家约翰·法伯曾经做过一个著名的实验,称之为“毛毛虫实验”:把许多毛毛虫放在一个花盆的边缘上,使其首尾相接,围成一圈,在花盆周围不远的地方,撒了一些毛毛虫喜欢吃的松叶。 毛毛虫开始一个跟着一个,绕着花盆的边缘一圈一圈地走,一小时过去了,一天过去了,又一天过去了,这些毛毛虫还是夜以继日地绕着花盆的边缘在转圈,一连走了七天七夜,它们最终因为饥饿和精疲力竭而相继死去。约翰·法伯在做这个实验前曾经设想:毛毛虫会很快厌倦这种毫无意义的绕圈而转向它们比较爱吃的食物,遗憾的是毛毛虫并没有这样做。后来,科学家把这种喜欢跟着前面的路线走的习惯称之为“跟随者”的习惯,把因跟随而导致失败的现象称为“毛毛虫效应”。领头的毛毛虫并不傻,也并不聪明,它与后面的追随者别无二致。在那些不涉及生存的问题上,我们也顺从了跟随的本能,犹如从火车站出站一样。
图3 人类行为的三个层次
人类行为的最低层次和毛毛虫一样受本能控制,那是最早进化出的刺激-反应模式。它可以通过反馈修正行动的路线,但我们对行动的意义一无所知。外界信息经常会出现一些令人愉悦的信息唤起本能的冲动,任由本能驱使,反复演练我们形成了一种习惯。习惯输出一套自动化的动作或者惯常行为,需要很少的意识参于。习惯一旦被固化到不需要意识参于的时候,又会成为我们本能的一部分——一旦信号出现就执行它的连带动作,如同开启了一台设定程序的机器。对简单动物而言,生命由威胁和机遇构成的连续体,动物必须学会如何应对它们做出恰当的反应。人类如果任由本能驱使,与普通动物无异。幸运的是,人和毛毛虫的不同之处在于人类大脑的新皮层在所有哺乳动物中是最大的,它让我们具备了一种评价自己行为的能力——反思。当你知道后面的毛毛虫都会跟着你来,你还会一意孤行吗?反思是大脑内部的活动,最终通过修改习惯回路对外输出行为。由此,人类可以预测一个行为对生存的意义以及潜在的后果,这成就了人类永续的发展和文明的进化。
本能并没有好坏之分,我们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本能的基因,但可以用反思的力量赋予本能社会性的价值。从幼儿时期,文明的浸染使我们就初步获得了评价好坏、美丑和好坏的能力,具备了按照正确方式行为的倾向,只是人们不想让自己变得很特别而已,那样会失去一部分的归属感。我们需要一个为自己行为辩护的理由,而另一个人的类似的行为可以提供辩护的方便。
加州大学圣克鲁兹分校的管理者希望大学生们能节约水和能源,因为圣克鲁兹分校的学生以热情的环保主义者而著称,所以管理者认为在告示栏中张贴一张节约告示就可以改进学生们的行为。男浴室旁边的墙上的告示上印了如下内容: “0淋湿;2关水;3打肥皂;4冲洗干净”。告示贴出的5天内,只有6%的人按照告示上的建议去洗澡。当告示贴到浴室入口处更显眼的位置后,按照建议洗澡的学生的比例也不过增加到了19%。后来,管理者撤除了所有的告示,他们安排一名学生在浴室里示范适当的洗浴行为。当浴室空无一人时,一名学生进入浴室,背朝浴室入口等着有人进来。一旦他听到有人进来,便会按照告示的建议进行洗浴。结果,有49%的学生都按照告示所建议的方式洗浴。当有两名学生在浴室里示范时,效仿的学生的比例竟然增加到了67%。
这一案例显示了同伴影响力的力量。人们的行为在很大程度上会受到其同类或同伴的影响。如果人们发现某种行为已经成为其同类中的一种流行行为,他们往往也会跟着做。心理学家们将这种影响称为“同伴影响力”。相对于直接的告示信息,示范行为对学生们的行为改变产生了更大的影响,这是因为人们都容易产生从众心理,为了获得他人的认同,不被群体所孤立,很多人都会追随那些大多数人的选择。建立良好的社会习惯的最有力的量不是宣传、呼喊以及纪律要求,而是少数人的行为示范。也许你一开始会有些孤独,被视为另类,但是,当第二个人因受到你的暗示而开始改变时,一个新的社会习惯的雏形就开始形成了。当我们克服短暂的同伴压力去走斑马线,让他们多等待一会儿,回头为自己的迟到做一个诚挚的道歉。那时,我们才会真正认识到,友谊并不一定是陪伴和同行,而是让对方更好地认识自己,体验到作为一个完整的社会人的愉悦,实现共同的进步。为了维护真正友谊,你我理应付出更多。共同秩序的建立是几代人共同努力的结果,我们应该谨慎对待自己行为所产生的负面的社会效应,不要为了一点小利就破坏规则。同时,第一个破坏规则人的应该承担更大的责任。不要把友谊当成给同伴施加压力的砝码,不要因对越轨行为的辩护而忘记真诚的反省。也不要看到一种不良的习惯就草率地给别人挂上某种价值观和道德缺失的标签。一个人如果把顽固的个人习惯当作失败的借口是可笑的,当然,一个集体也不能把群体习惯当成放弃社会责任的口实,原因就是——我们不是普通的动物,而是有自由意志的人。
一个宁可在没有车辆的情况下也不愿翻越栏杆的人,怎么可能在有车经过的时候横穿马路?一个宁可放弃微小的便利也不愿意破坏公共规则的人,怎么可能为了稍大一点的好处就放弃自我形象?一个能抵御巨大诱惑的人怎么可能屈服于蝇头小利?良善行为会成为新的良善行为的辩护,否则我们又将再一次陷入人生的荒谬之中。遵守交通规则的习惯、排队的习惯、节约粮食的习惯、环保的习惯、收集宠物粪便的习惯、参与课堂的习惯、诚信考试的习惯、共同讨论的习惯、打招呼的习惯、以茶会友的习惯……一个小的核心习惯会驱动一个人整个生活方式的转变,同样,一个好的群体核心习惯会推动整个社会文明的进步。反思也可成为一种社会性的习惯,它的暗示信号是个人的行为,它的惯常动作由理性掌控,它的奖励便是摆脱迷惘的愉悦。
参考文献:
1、习惯的力量.[美] 查尔斯·杜希格 (Charles Duhigg).中信出版社.2013
2、社会性动物.艾略特·阿伦森(Eliot Aronson).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7-12
3、进化心理学——从猿到人的心灵演化之路.[英]Robin Dunbar,Louise Barrett John Lycett.中国轻工业出版社.2011年2月1日
4、上瘾.[美] 尼尔·埃亚尔 / [美] 瑞安·胡佛.中信出版集团.2017
5、欲罢不能.[美] 亚当·奥尔特.机械工业出版社.2018
6、情感化设计.唐纳德·A·诺曼.电子工业出版社.2005
7、设计心理学.唐纳德·A·诺曼.中信出版社.2003
8、工业设计心理学.李乐山.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
9、Develop habit-forming products based on the AxiomaticDesign Theory.Ang Liua* and Tian Meng Lia.The 10th 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nAxiomatic Design, ICAD 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