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祖父:苏序
对于苏东坡来说,祖父苏序是至关重要的一个人。有人说,没有苏序就没有苏东坡,这样说是可行的。
苏杲生了九个儿子,只有苏序存活下来,此可谓天意。如果苏序亦夭折,非但不会有苏东坡三父子的辉煌,今天三苏的无数后人也无从说起,眉山苏氏这一脉也就销声匿迹了。
苏序健康地活下来,而且长寿,实乃苏氏之福,实乃华夏之福。
苏序,不仅赐肉身于后世子孙,更将强健基因注入后代肌体,这一点非常关键。
苏序
很多人有共识:苏东坡最像祖父苏序。
此人跟苏东坡一样,简直是天生的乐天派。“无一事不快乐。”有人这样评价苏东坡。以此评价苏序,亦甚当。
苏东坡说:“公幼疏达不羁。”(《苏廷评行状》)从小就旷达,狂放不羁。唯旷达方能不羁。苏洵则说父亲“表里洞达,豁然伟人也”(苏氏族谱》)。疏达,表里洞达,都是说豁达。豁达的前提是“通达”。只有通达大道,方能事世洞明,方能通达。
乐观之人快乐,快乐之人长寿,这是常理。苏序弟兄九人,只有自己活下来,可能是一个偶然,偶然中当有必然。我猜,苏序从祖辈父辈那里遗传到了最强健的基因、决定性的基因,即“乐观”。这是他超然于世,快乐一世,且较长寿的根由。
苏洵对父亲的印象是:“性简易,无威仪,薄于为己而厚于为人,与人交,无贵贱皆得其欢心。”依我看,豁达乐观的人都“性简易”,婆婆妈妈,凡事计较,喜欢生事的人,不可能豁达乐观。豁达乐观之人,“无威仪”而有好性情,自然不会板着一副面孔。这样的人,家人,他人,都是乐意结交的。苏序很厉害,无论什么身份什么地位的人都对他有好评,都喜欢交结他。打量周遭,几人能够!
一般人都是喜欢替自己打算的,他却“薄于为己而厚于为人”。这是高风格,高风亮节。按常理,就算要替他人考虑,要厚待他人,也不必薄待自己呀。但是,我们通常会忽视一个问题: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你要厚待他人,恐怕就只能薄待自己了。比如说有五颗糖,你给别人的孩子两颗,自己孩子三颗,那是厚待了自己;如果给别人孩子三颗、四颗或五颗,就是薄待自己。心胸宽广、心地仁善之人,才会薄待自己、厚待他人。这种人在社会上不多。尤其是今天。
你瞧他是怎么“薄于为己而厚于为人”的:
路上,有人来了,他总是站立一旁,鞠躬行礼。看到士大夫是这样,看到平民百姓也一样。最初,看到他对士大夫鞠躬行礼,人们以为他是那种眼睛只朝上看的人,很纳闷:这不像苏七君(苏序在弟兄九人中排行第七,人称苏七君)啊。但是很快就释然了:他对田间绾着裤腿干活的农夫也是同样的礼节。
礼待他人,想到的首先是他人,这是“厚于为人”的表现。
路上,他不骑马。为什么呢?骑在马上,如果有比自己年长的人走在前面很可能看不见,那就太失礼了。苏七君在乡间行走从来都礼数周到,断不至于如此的。为了不失礼,甘愿薄待自己,何人可比苏七君?
在家里,苏序通常是不管事的,很散淡。“居家不治家事,以家事属诸子。”(《苏氏族谱》。下同)他当甩手掌柜,悠闲自在。“至族人有事就之谋者,常为尽其心,反复而不厌。”不管家事,族人有事却奔走不停,非办好不可。这就是苏七君。
祖辈父辈都乐善好施,苏序也不例外。一方面,这是榜样的力量,另一方面,恐怕主要还是基因起作用。苏家骨子里有乐善好施的因子,苏序可谓得到真传。平时,他就是个“谦而好施,急人患难”(苏轼《苏廷评行状》)之人。财物只要有余,他就大手大脚,给这个,给那个的。“以此穷困厄于饥寒者数矣,然终不悔。”苏轼说。苏序很有点共产主义思想,有福同享,有钱财就大家用,用完为止,无怨无悔。
灾荒之年,他曾卖掉田产来救饥。田产是苏家一代代辛辛苦苦挣下的。父亲苏杲死时,田不满二顷,房子破烂不堪。苏序持家节俭,田产亦不丰。但为了救急,他愿意卖掉田产。乡亲们记下了他这份情谊,到丰年之时,想报偿他,他却笑着拒绝,说:我本来就打算卖掉这些田产,跟你们没关系的。乡亲们再一次被苏七君感动,流下欢欣的泪水。
这苏七君,不光乐善好施,还极有头脑,极有远见。眉山这地方一般是种水稻的,苏序却种起了粟。乡亲们自然感到奇怪。还有更奇怪的事:他又卖掉稻谷换来了粟。他要干什么?人们纳闷。几年下来,家里的仓库积存的粟有三四千石。有人问苏七君要干什么,他只是笑笑。当然,谜底还是揭开了。灾荒再次降临,饥民无数,苏七君开仓赈灾,饿得头昏眼花的饥民蜂拥而至。朝廷命官干不了的事,苏七君干得很好。这苏七君啊,简直成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原来,稻易腐烂,粟易久存。常人知道却想不到。这得有远见。
要想当菩萨,先得有远见。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这是古训,苏序深懂此道。当然,这也是苏家的遗传基因在起作用:苏序的祖辈父辈不就是这样的吗?
苏序有远见,苏东坡在《苏廷评行状》中有佐证:
王小波、李顺造反,包围攻打眉山。苏序22岁,每天拿着武器巡行在城墙上。攻城甚急,乡人束手无策,只顾流泪。在这节骨眼上,父亲苏杲又病逝。母亲忧惧不已,他照样守丧行礼,告诉母亲:朝廷不会不管我们,这些造反的很快就会败退!
事情正如他预料的那样。
宋庆历年间,朝廷开始在州郡设立学馆,士人们以为机会来了,奔走相告。苏序一笑了之,道:好事倒是好事,可惜这只是官员们做做样子罢了。他告诫子孙,不要同别人争着去入学。果然,官员们只是以此为由头侵扰百姓,百姓为此又增负担。苏序放下锄头提起笔,写诗讥讽。
“苏门六君子”之一的李廌在《师友谈记》中也有佐证:
苏序在房前屋后都种上了芋头,每年丰产。芋头这东西眉山盛产,一般也看不起吃的。但是,灾年就派上用场了。苏序叫人用大甑蒸了,全部摆放在门外,任饥饿的人们取食。有芋头充饥,饿肚子的问题解决了。
看似平常的事,常人未必看见。能看见就叫有远见。有远见的人行事超然,举重若轻。苏序就是这样的人。
这个处处与常人相异的人,真是魅力无限。
眉山当地纷纷传说有个叫茅将军的神要降临,装神弄鬼的阴阳先生趁机推波助澜,很快,一座茅将军的大神庙拔地而起。人们畏惧,纷纷前往烧香求助,装神弄鬼者趁机捞钱。苏七君不信这个邪,一天,乘着醉意,叫上二十几个村民直捣神庙,将茅将军塑像砸得粉碎,扔到水中,并将神庙拆毁了。
三年后,苏序的大儿子苏涣举进士,苏序亲自到剑门迎接。到七家岭时,看见一座庙,写的就是茅将军庙。苏序大叫:妖神岂敢在此作怪!又要带人拆庙。一个庙吏赶快求饶,说是梦见神哭告,有苏七君要来,求苏七君宽恕。众人亦劝,苏序才作罢。
有远见又乐善好施的苏七君,身上有侠气。侠气从哪里来?其曾祖苏釿就“以侠气闻于乡闾”。祖辈父辈皆乐善好施,乐善好施也源于侠气,源于正义之内心。
这样一个正气、仁气、侠气集于一身的西蜀之民,他行走在乡间城中,简直就是一首诗。他的确诗意横生,诗韵无穷。如果你知道他一身写了几千首诗,又会怎样想呢?
苏洵评价父亲:“喜为善而不好读书。”(《苏氏族谱》)说苏序不好读书,不等于说他不读书,估计情况和苏洵本人相似,只是不好读科举考试相关的书。苏序能写出几千首诗,必然是有家学渊源的。只是不好读中规中矩的书,身上才多了散淡之气。
“晚乃为诗,能自道,敏捷立成,凡数十年得数千篇,上自朝廷郡邑之事,下至乡闾子孙畋渔治生之意,皆见于诗。观其诗虽不工,然有以知其表里洞达,豁然伟人也。”(苏洵《苏氏族谱》)苏洵这番话可以告诉我们如下两点:
苏序写诗写了几十年。他大约是从中年开始写诗的,相对一般诗家,确属很晚。但几十年写出几千首诗这个事实,比一般的诗家更显得“专业”了,他已经把作诗当成一种习惯,甚至也不能说是“当成一种习惯”,它本身已是他生活的一部分,是他生命的有机物。“上自朝廷郡邑之事,下至乡闾子孙畋渔治生之意,皆见于诗。”生活即诗。生命即诗。以此而言,他和李白、杜甫有何区别?一个行走在乡间、习惯于以诗表达内心的人,当是真正的诗人。
第二点:苏序作诗简直是倚马可待,非一般诗家可比。一般诗家通常是苦吟苦作,“吟安一个字,拈断数茎须”,“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苦吟苦作,严格地说已脱离本真状态。诗应该是生存与生命的本真呈现。比起苦吟苦作的诗人,苏序更像诗人。苏洵说其诗不工,考虑更多的是雕琢与修饰。他能指出其诗“有以知其表里洞达,豁然伟人也”,总算抓住了关键。诗如其人。诗能如其人,又何必究其“不工”?所谓“不工”,在真正的诗人面前,何其可笑!
想象一下,一个散淡、达观,又宽厚、仁善,带有几分侠气之人,一面和田间地头的农夫们亲切、密切地相处,一面又能随口吟出音韵和谐的诗句,这样行走在乡间的一个老头儿或半老头儿,该是怎样的可爱!他的这副模样实在是与众不同。他是有诗意的老头儿,不,他是有仙气的老头儿。诗意催生仙气,于是无比可爱。
他的孙子人称“坡仙”,显然在这里可以看到基因的神奇效应。
苏序“嗜酒,甘与村父箕踞高歌大饮”(《师友谈记》)。嗜酒的苏序,简直成了活神仙。他和乡间父老相遇,随便哪里一蹲,就抱着酒葫芦喝个不亦乐乎。他醉眼朦胧,看物是物,看物也不是物,笑语飘飘,无人不识这仙气十足的老头儿。
有一天,苏序正和几个田间老儿喝得大醉,老二苏涣封官的文书到了。官服,官帽,上朝用的笏板等,都到了。苏序蹲在地上,随手取过文书一看,笑笑,将文书与官服、官帽、笏板等物一股脑儿塞进一个口袋里。还有几块吃剩的牛肉,也顺手扔进了口袋里。他让村童挑上这两只口袋,自己翻身骑上一头毛驴,哼着歌儿进城来。
听说苏七君接到了朝廷封官的文书,全城的百姓都出城来看热闹。当时,程文应(苏东坡的外祖父)的儿子程浚和苏涣一样也高中封官,程家觉得很有面子,举家欢庆。听说苏序醉醺醺接朝廷封诰,程文应不敢信,也出城来看,正好看见苏序卧在毛驴上飘飘然而来,后面跟着挑担的村童。程文应哼了一声,觉得这老头儿太不成体统,不批评他几句怎么行?
我说苏七君啊,这封诰之事何其重要,怎么可以如此随意?
嗯,嗯。我儿子信上说了,做官的东西全寄来了,是的,全寄来了......
苏七君旁若无人地往城里去了。程文应摇头:不成体统,不成体统!
仙气,酒意,正好让这可爱的老头儿率性而为,洒脱不羁。固守礼教,刻板固化的程老头子,岂能相提并论?
这倒骑毛驴的老头儿,像不像那八仙中的张果老?像又不像。张果老只有仙气,不接地气,远没有这老头儿和蔼,可爱。
老二苏涣封官,他怎能不高兴?苏涣高中的喜讯传来,他曾奔赴数百里外的剑门关迎接。“乡人皆喜之,迎者百里不绝”(苏辙《伯父墓表》),何况是他?“至涣以进士起家,蜀人荣之,意始大变,皆喜受学。及其后,眉之学者至千余人,盖自苏氏始。”(曾巩《赠职方员外郎苏君墓志铭》)老二高中带动了眉山人人向学的风气,他岂能不自豪?但是眼下,封官的文书到来,当是意料中的事,还有什么可激动的?就算是件振奋人心的事,也不妨碍我眼下醉意朦胧的好感觉啊......
苏序是个散淡的老头儿。他信奉的是有所为,也可以有所不为。他让儿子们读书,非要做个耕读世家,老大老二都读得很欢实,他看着开心啊。老二读成了全眉山人的榜样,他自豪啊。可是老三苏洵不好读书,好玩。人们都很为苏七君叹息,总觉美中不足,是个遗憾。苏七君怎么说?他说,我这个娃儿啊,你们根本不要担心他不学。你看,这散淡的老头儿其实很有远见啊,老三苏洵后来果然折节读书,读成了唐宋八大家中的一个,读成了宋代响当当的人物。
由苏序到苏洵,再到苏轼,真是一条清晰而又强健的基因线索。往下,我们会越看越明白。
东坡的祖父名叫苏序,他生于大宋太祖开宝三年,公元973年。苏序小时候性格很顽皮,不喜欢读书,但是喜欢写诗。苏序成年后相貌伟岸,性格变得淡薄,与世无争,却又很有侠义精神,乐善好施,不求回报。
乐善好施,还极有头脑,极有远见。眉山这地方一般是种水稻的,苏序却种起了粟。乡亲们自然感到奇怪。还有更奇怪的事:他又卖掉稻谷换来了粟。他要干什么?人们纳闷。几年下来,家里的仓库积存的粟有三四千石。有人问苏七君要干什么,他只是笑笑。当然,谜底还是揭开了。灾荒再次降临,饥民无数,苏七君开仓赈灾,饿得头昏眼花的饥民蜂拥而至。朝廷命官干不了的事,苏七君干得很好。这苏七君啊,简直成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原来,稻易腐烂,粟易久存。常人知道却想不到。这得有远见。
苏序在房前屋后都种上了芋头,每年丰产。芋头这东西眉山盛产,一般也看不起吃的。但是,灾年就派上用场了。苏序叫人用大甑蒸了,全部摆放在门外,任饥饿的人们取食。有芋头充饥,饿肚子的问题解决了。
看似平常的事,常人未必看见。能看见就叫有远见。有远见的人行事超然,举重若轻。苏序就是这样的人。
在苏序二十二岁的这一年,有个叫李顺的人造反攻打眉州,苏序每天参与守卫城市,恰在此时,他的父亲苏杲病逝,而攻城越来越猛烈,一家人都忧心忡忡的,但是苏序依旧像太平的日子一样为自己的父亲操办了葬礼。
有一天,苏序正和几个田间老儿喝得大醉,老二苏涣封官的文书到了。官服,官帽,上朝用的笏板等,都到了。苏序蹲在地上,随手取过文书一看,笑笑,将文书与官服、官帽、笏板等物一股脑儿塞进一个口袋里。还有几块吃剩的牛肉,也顺手扔进了口袋里。他让村童挑上这两只口袋,自己翻身骑上一头毛驴,哼着歌儿进城来。
听说苏七君接到了朝廷封官的文书,全城的百姓都出城来看热闹。当时,程文应(苏东坡的外祖父)的儿子程浚和苏涣一样也高中封官,程家觉得很有面子,举家欢庆。听说苏序醉醺醺接朝廷封诰,程文应不敢信,也出城来看,正好看见苏序卧在毛驴上飘飘然而来,后面跟着挑担的村童。程文应哼了一声,觉得这老头儿太不成体统,不批评他几句怎么行?
我说苏七君啊,这封诰之事何其重要,怎么可以如此随意?
嗯,嗯。我儿子信上说了,做官的东西全寄来了,是的,全寄来了......
苏七君旁若无人地往城里去了。程文应摇头:不成体统,不成体统!
苏序这个人待人一向谦逊有礼,但是有时候也表现得判若两人。眉州供奉的神灵中有一个称为茅将军的,州里人给他盖了大庙,据说很灵验。苏序一日乘着酒醉带着二十来个村仆进庙,砸碎神像,扔到溪中,而后又拆了庙宇。三年后,苏涣登第,苏序到剑门迎接,在七家岭又看到一个大庙,题为茅将军。苏序正准备带人再拆,一个庙吏前来说,昨夜梦见神灵泣告,明日苏七君来,哀求他放过这座庙,让我受点香火。众人一起劝说,才放过。
苏序的这些复杂性格(乐善好施/仙气/侠气/乐观/洒脱)后来在苏东坡身上都有着若隐若现的体现。出于对祖父的尊重,东坡兄弟后来在为自己的文集写序时,都把“序”字改称“叙”或“引”。甚至敬仰苏东坡的元好问也这样做。
苏序是苏杲九个儿子中唯一幸存者。字仲先,排行第七,人称苏七君,苏序娶了眉州城里的大户人家史氏夫人,也就是苏东坡的奶奶。苏序的母亲宋氏夫人比较严厉,而妻子史夫人则是慈仁宽厚,苏序很喜欢她。他们有三个儿子:苏澹,苏涣,苏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