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碑怎么来的?

不论是文学作品,影视画面和现实生活中,都可以见到坟的前方竖着一块长条状的石碑,上面刻着墓主的姓名,一些更大一点的墓,还会在墓侧单独立一块更大的碑,上面镌刻记载墓主生平事迹的文字,这些碑均称之“墓碑”。坟墓的主体分地下的墓穴和地上的“坟墩头”,“古者墓而不坟”,也就是说,最初,中国人的墓只有地下的墓穴,不做地上的“坟墩头”,后来,人们担心时间长了,找不到自己祖先的墓,就在墓的上面再建一种标识物,那就是坟,而在坟墓上立碑应该是更晚的事了。
许慎《说文解字》:
碑,竖石也。从石,卑声。
这段文字实在太简了,说:碑是一种竖着的石头。南朝梁文学家王筠《仪礼郑注句读刊误》解释说:
古碑有三用:宫中之碑,识日景也;庙中之碑,以丽牲也;墓所之碑,以下棺也。秦之纪功德也,曰“立石”,曰“刻石”;其言曰碑者,汉以后之语也。
王筠以为,古代的碑可以分为三个大类,一种是竖在宫里的碑,它是一种原始的时钟,人们可以根据太阳照到碑后留下的投影来识别时间,如《仪礼·聘礼》“东面北上,上当碑南陈。”东汉经学家郑玄注:“宫必有碑,所以识日景,引阴阳也。”另一种是竖在庙里的碑,古代十分重视祭祀活动,尤其是帝王和贵族之家,遇上重大的祭祀,就有数以百计的亲属、臣僚们骑着马或驾着马车从各地起来,而这种碑相当于后来的“拴马桩”,是用来拴牲口的。《仪礼·祭仪》:“既入庙门,丽于碑。”孔颖达疏:“君牵牲入庙门,系著中庭碑也。”现在一些古迹中还保留刻有“文武百官至此下马”的石碑,就是古代庙里石碑的遗制;还有一种坟墓上的碑,它是古代下葬棺材用的,至于秦始皇为了歌功颂德曾刻过不少“功德碑”,如《史记·秦始皇本纪》:“始皇东行郡县,上邹峄山。立石,与邹诸儒生议,刻石颂秦德。”这种石碑先秦叫作“刻石”或“立石”,其被叫作“碑”是汉代以后的事。
▲ 上海的关帝庙在现在的复兴东路955号,关帝庙边上有万寿宫,是是地方政府庆贺皇帝吉祥的地方,门口有“文武百官军民人等至此下马”的警示碑。
本篇要讲的是“墓所之碑,以下棺也”。
先秦时期,天子的墓四重(“四重”就是“四层”,以下,以此类推),诸侯的墓三重,大夫的墓二重,士无重。做墓是一项浩大的工程。以“二重”的墓来讲,做墓先要挖一个足够大并足够深的坑,称之“圹”。这个“圹”字从土、从广,就是很大的土坑的意思,《周礼·夏官·方相氏》;“及墓,入圹,以戈击四偶。”当圹做好后,还要有专人下到圹里,把圹的四周夯实,防止圹倒坍;然后就在圹里做外棺,这种外棺在古代又叫作“椁”。
▲ 日晷仪也称日晷,是观测日影记时的仪器,主要是根据日影的位置,以指定当时的时辰或刻数,是我国古代较为普遍使用的计时仪器。
《说文解字》:
椁,葬有木郭也。
段玉裁注:
木郭者,以木为之,周于棺,如城之有郭也。
最初的“椁”是用木材做的,后来的王公侯爵或豪富之家也使用石材,如《汉书·楚元王传》:“嗟乎!以北石之石为椁,用紵絮斮陈漆其间,岂可动哉。”古代没有水泥,一般用泥土或石灰为建筑的粘合剂,接缝处容易渗水,于是,不论石椁或木椁,用生漆浸的麻绳填充到隙缝里,这样就不易渗水了。椁很大,往往是直接在“圹”里施工完成的。

▲双墩一号汉墓的黄肠题凑,图片来于国家地理中文网

实际上,古代的棺材也不小,通常是用四寸的厚扳做成长约1.8米,高宽约80厘米的“大箱子”,在葬了尸体以及陪葬品、填充物后,估计在200千克以上,所以,殡葬时将棺材抬到墓地,并安全平稳地将棺材放进“椁”里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 湘西农村土葬
《礼记·檀弓下》:
季康子之母死,公输若方小敛,般请以机封。将从之。公肩假曰:“不可。夫鲁有初,公室视丰碑,三家视桓楹。般!尔以人之母尝巧,则岂不得以其母以尝巧者乎!则病者乎!噫!”弗果从。
“公输若”是鲁国的贵族,“般”即公输般,又作公输班,即被后人尊为泥水木匠祖师爷的鲁班。公肩假,复姓公肩,春秋时鲁国人。这段文字的大意是:鲁国贵族季康子的母亲死了,公输若主持殡葬仪礼,能工巧匠鲁班刚发明了一种可以搬运棺材的机器,就向公输若建议,是否就用这台机器来为季康子之母下葬。公输若与公输班是同族中人,公输若也同意了公输班的建议。此时一位叫作“公肩假”的人立即提出反对,批评道:“根据鲁国的制度,'公室视丰碑,三家视桓楹’,鲁班!你拿人家母亲的丧礼来尝试你的机器,为什么不用你自己母亲作试验呢?!你是不是有病啊!”最终,公输若否定了鲁班的建议。
郑玄在“公室视丰碑,三家视桓楹”下注:
丰碑,斫大木为之,形如石碑,于椁前后四周树之,穿中于间,为鹿卢,下椁以纤绕。天子六纤四碑,前后各重鹿卢也。
▲ 辘轳
“纤”是拉船前进或牵牲口的一种很租的绳索,“穿”就是在物体上打的洞,而“鹿卢”即“辘轳”,一种起重用的搅盘,中国北方的地下水位较低,井很深,为方便打井水,会在井口上装一用于提水的绞盘,这就是辘轳。这段文字可以译成:丰碑就是一种用粗大的木头做成的碑,形状与石碑相似,竖立在椁的前后四角;在丰碑的上方中间钻一圆孔,是安装辘轳用的,用粗的绳子把棺材放进椁里。天子的葬礼使用六根纤,四根丰碑,前后都装有辘轳;诸侯为四根粗绳,二根丰碑,讲作“桓楹”;大夫只有二根粗绳,二根丰碑;一般性的士只有二根绳而不用丰碑。

▲ 图为光绪出殡时的场景,抬棺者数量高达128人

如今,中国偏远地区仍实行土葬,下葬时用两根粗绳子通过棺材的底部,四个人各执绳子的一端,将棺材抬起后,松开绳子棺材就慢慢地进入墓穴中,在现在的一些西方电影中也能见到这种“下棺”的镜头,一般人的棺材不是太重,四个人用二根绳子足以使棺材抬起、放下,不必使用起重设备,所以古人讲“士二纤,无碑”,而地位高和富裕人的棺木既大且沉,单靠绳索是抬不起来的,于是,人们先在椁的四角竖粗大的木桩,实际上就是辘轳的支架。天子的棺材特别大,特别沉,就在得的四角各竖一根丰碑,再用横木对穿丰碑上端的孔,使其固定,再在横木上装上三只辘轳,通过辘轳就可以容易地将棺木“吊”入椁中;而诸侯和大夫的棺材略小一点,只需在椁的东西各竖一根丰碑,再用横木相接,在横木上装两只辘轳或一只辘轳就可以了。

▲  太原北齐徐显秀墓墓室北壁壁画
中国近代著名考古学家马衍的《凡将斋金石丛稿》中对碑的演变有一段总结性的叙述:
汉碑之制,首多有穿,穿之外或有晕者,乃墓碑施鹿庐之遗制。其初,盖因墓所引棺之碑而利用之,以述德纪事于其上,其后相习成风,碑遂为刻辞而设。故最初之碑,有穿有晕,题额刻于穿上晕间,偏左偏右,各因其势,不必皆在正中,碑文则刻于额下,偏于碑右,不皆布满。魏晋以后,穿、晕渐废,额必居中,文必布满,皆其明证也。
马衡先生的这段分析告诉我们,丰碑最初是用巨木制作的,后来也用石制;丰碑只是下棺时安装起重设备——辘轳的一个支架,下葬结束后就披拆除,也可以重复使用,它顶端的“穿”在安装和使用在安装和使用过程中会因磨损而出现毛口——“晕”。后来人们在丰碑上刻上文字来歌功颂德,今天人们把记功颂德的巨大石碑,或对社会作出巨大贡献者讲作“丰碑”即典于此。汉代早期的“功德碑”就是利用旧丰碑而刻的,这些碑的顶端大多有一大大的洞,有的洞周还有磨损的痕迹,碑额也刻得很不规则,有的刻在“穿”的左边,有的则刻在“穿”的右边,就是哪里有空白就刻在哪里。后来,陈放在墓里的碑叫作“墓碑”,而用于记录事情的叫作“石碑”或“碑刻”,用于歌功颂德的叫“功德碑”,而用以纪念某人某事某物的就是“纪念碑”。

▲ 山东孔子墓,“大成至圣文宣王”墓碑立于明正统八年(1443年),黄养正书

墓里的碑大致上分为两个大类,一种是竖在坟前或坟后的碑,称之“墓碑”,孔夫子当年为他的父母做合葬墓时,担心自己是一个整年在外游学的“东西南北人”,怕以后回家找不到父母的墓,于是在墓上封土作坟,作为标识,孔夫子是一个“书呆子”,他如果在墓上竖一块石碑,不是更简便,更明了了吗!这种碑大多由死者的子女为死者立的。
▲ “颜料大王”贝润生墓,贝润生先生墓碑的碑文是薛理勇写的,据说是福寿园最大的墓碑。
墓碑长期露置于野外,所以大多使用质地坚硬的花岗石,通常不着色,后来的墓碑文字涂以漆,习惯上使用黑漆,唯姓氏规定用红漆,因为人的名字属于个人的,人死后他的名字也消失,而姓是宗族的符号,它永远与宗族共存。
▲ 清代上海卢家湾的墓

如今世道变了,中国传统的土葬变成了火葬,尸体火化后仅剩下一小撮骨灰,棺材变成了骨灰盒,殡葬礼仪也没有以前那么复杂了。

薛理勇

1947年9月出生于上海。1981年大学毕业后即入上海市文物管理委员会,参加筹建今上海市历史博物馆。从事上海历史,中华文化风俗历史研究。现任上海市规划委员会咨询委员会委员、上海市非物质文化遗产委员会委员等。已经出版的著作有《外滩的历史与建筑》、《上海租界史话》、《上海洋场》、“薛理勇说老上海丛书”等约六十余本;主编《上海文化源流词典》《上海掌故大词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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