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方芳:萝卜之惑
菜蔬满园,萝卜地最有悬念,土层下,萝ト大还是小,柱形还是锥形,像鸭蛋还是像陀螺,像纺锤还是像瓶子,青的还是白的,正红还是桃红,紫还是浅紫,都需拎着萝ト拔起才揭晓。
萝ト的诱惑贯穿整个生长期。立秋播种,几天后一地举着蚕豆大小子叶的幼苗密密匝匝,此时要间苗,拇指食指对捏,把多余的一根根“抽”出来。寸许长的苗柔嫩娇软,洗的时候力道大了就化在水里;控去水加调料一拌,成为一道带着若有若无的萝ト清香的爽口凉菜,几筷子下去,盘子见了底,意犹未尽,忍不住又惦记菜地里的萝ト苗了。等到长出四五片羽毛大小的叶子,就不适合凉拌,做菜粥倒不错,一把米,一点面粉,吃花生的加点花生,粥好了把切碎的萝ト叶加进去再滚一次,加点盐,这样的粥,菜也不需要了。过不了几日,叶面的刺儿入不了口,小萝ト已经悄然膨胀了。
秋色深了,田园渐渐删繁就简,萝卜地却一天天丰美,一簇簇叶子,青翠、盎然、厚实,向四面舒展,绿润润的喜人,散发青涩与辛辣混合的气息。一些种得浅的萝ト已经迫不及待突破土层,冒出一小圈、一小段,粉白艳红,叫人忍不住下手。
秋收秋种,忙得饭都在田头吃,送饭的路过菜地便拔几个萝ト,河里冼去泥土,提着萝卜缨拎着,萝卜也不过鸡蛋大小手指粗细,泛着光星,在秋风里晃悠悠,闪动着一个词一一水灵,它们是劳累半天的人们喜爱的“餐后水果”。
在故乡,秋萝ト大多数是生吃,切几刀放酱里腌渍,脆嫩清爽,是佐粥小菜。萝ト丝挤水,糖醋盐凉拌,更有绵长的清甜。更多是拔起来就吃,孩子上学放学路上,不管谁家的菜园进去拔一个,也没有人计较,谁家都种了一大片,不稀罕,多一个少ー个无所谓,孩子也许在家刚吃了萝ト,他还忍不住去别人地里拔,吃已经是次要的,快乐更在拔。
田里的萝卜如果没水洗,就直接剥皮,萝卜肉晶莹剔透,吃起来比带皮的多几分脆爽;田间小路上一个孩子边走边咔嚓咬着萝ト肉,那画面想起来多么喜感。单独吃萝ト皮又是另外一种风味。糖醋萝卜皮寻常见,只是饭店的萝卜皮是削的,带了ト肉,也没晾过,酸甜尽有质感不够,老家的做法是先风干变软,再放到加了酱油和糖的醋里浸泡,酸酸甜甜包裹着带韧的脆,妙不可言。那一次在同学家踢毽子,桌上放了一碗泡好的萝ト皮,不知谁起头尝了ー下,随后几个女孩个个欲罢不能了,踢一气吃一块,一大碗吃了个底朝天。
想念花费心思的萝ト皮,想念拔萝ト的时光,想念冰天雪地里打开萝卜窖,看到鹅黄新叶和雪白根须时的惊诧和欢喜。还想念一种萝ト,紫皮绿心,汁水浆果一样黏稠,离开家乡就再没见过,偶尔回乡也未曾重逢,网上也搜不到图片,它像一个幻象招摇在记忆中,不过,它一定与我同在这个星球,在某一块肥沃的菜园里生出深深的紫、翠翠的绿、甘醇的汁。古老的土地上安然生长着古老的萝ト,魅惑每个经过它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