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缘
我原本是不喜狗啊猫啊花呀草呀之类的东西,譬如琴儿妹妹常说:“我送您盒花草,如何?”,我赶紧作揖:“算了吧,你还是饶了这些小精灵吧!”对花草如此,对猫狗亦如此,我之所以不喜,是这些东西到我手,委实是亵渎了这些小精灵,然这些小精灵中多多少少总是令我很难忘的。
小二
与“小二”结缘是在那个秋末冬初,我正式报到的第二天,见到了一条宠物狗,一条毛茸茸的黑色小狗。据说这是条被小姐姐捡回来的流浪狗,小姐姐领它回家的时候,脏乱无比而且身患疾病。小姐姐为它治病为它洗澡为它刷牙为它穿衣服,那叫一个体贴入微无微不至,一段时间下来,小狗变得疾病全无珠润玉滑,且十分温驯乖巧。小姐姐给它起名:“小二”。
这名字让我好生疑惑,总感觉小姐姐唤“小二”时,容易让人联系到古装剧老板娘喊:“小二,上茶”的味道,可一看小姐姐对小二的亲昵岂止是老板娘对店小二的情感可比拟的?又或许小姐姐是独生子女,缺少兄弟姐妹,起名“小二”从而可以姐姐妹妹地相处着,拟人化地彼此慰籍心灵?这名字萦绕我很久,原因我也不得而知,也不便去问小姐姐,或者她也只是随便给它安个名字好使唤罢了,并不像我这样想的这样复杂,有着什么“甲、乙、丙、丁……”之类的原因。
一段时间里,我的工作里有一项是陪着“小二”散步,顺便解决它的“公事”,然后遛一圈回家。说是遛狗,其实不知是我遛它,还是它遛我,因为它走起来很快,我必是跟着它小跑,所幸它很是通人性,我一声:慢点!它立马就会放慢脚步,不紧不慢地溜达着。小姐姐在我每次溜狗时必会嘱咐:你注意点呀,千万不要带它去脏的地方啊!“小二”真的是非常伶俐,我稍一拉绳子,它便绝对不到脏的地方去的。“小二”非常依恋小姐姐,几日不见便想得很,连精神都是焉焉的,一旦听到她的声音,又跳又叫又蹭又磨的,就像久别的孩子见到娘亲似的,令人忍俊不禁。
寒冷的冬天阳光极少,极吝啬,极小气地从窗口挤进办公室。午休,大家挤在难得的阳光下闲谈,小姐姐抱着“小二”进来。“小二”也极吝啬、也极小气,它的东西是不许别人碰,包括小姐姐。我走过去逗它,小姐姐随意地说:“你让开点,别挡着它晒太阳。”!这话听着好像很不客气,这话听着好像也很不是滋味,这话听着好像还有点不公平,这话听着怎么地都让人生出几许妒意:这“小二”怎生地比我还幸福?然而我想了想,侧开身子让开了:我凭什么挡着它的阳光,难道仅仅因为我是一个人,它是一条狗?这世上断断没有这样的道理!
故事隔三差五地上演,直到我与“小二”缘尽份断,当我躺在医院治病的时候,静静地想着过去、现在、未来的时候,突然想到小姐姐为什么给它起名叫“小二”,原来她是真真切切爱着小狗,在她心目中:“小二”虽然仅仅是一条小狗,但它也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自然,我想的也未必是对的。
但事实上我还真的很贱,我居然很想它,想它的乖巧,想它的温驯,想它的淘气,甚至还想它的主人,而我已经是很长时间没有见它了,也有很长时间没有见他们了。于是那次我回去看他们,也去看它,它静静地躺在它的温床上睡觉,大约是它还记得我,听到我的声音,它一跃而起,在我身边欢呼跳跃,那亲昵劲儿竟然不亚于对小姐姐。
罢了,不枉我数日来朝夕相处,不枉我连日来萦牵梦绕,且红楼有云“那鹦哥也知情和义”,它今日也如此有情有义,反衬了当初我因“不要挡了它的阳光”而心生嫌隙,是多么地猥琐与渺小,且我佛常曰:“众生平等!”如此说来,的的确确是我错了,我怎么可以无情地歧视“异类”?如此说来,我才是真正的异类呢!
阿弥陀佛,我醒悟得不还算晚,于是,我心释然!
来富
我心释然,不仅仅是因为我醒悟得还不算晚,而是因为我又想起了另外的一条狗的影子……
那时我还很小,家里养着一条雪白雪白的狗,家里人唤它“来富”,大概是应农村那句“猪来穷,狗来富”的俗语,但还没等我家富起来,打狗的运动轰轰烈烈地展开,“来富”该何去何从,很是揪人心弦。其实“来富”真的很乖,它从不吓人,也不咬人,可是在那个年代,全体总动员:凡有狗必清除,谁也不能例外,包括队长家的两条黑狗,也未能幸免!
队长家的狗本来是藏在沼气池里的,打狗队一干人等还是神通广大地找到了它们的踪迹,那天队长夫人非常伤心,珠泪滚滚口里不停地呢喃一句话:“狗没了,没狗了。”那时,我听大人们讲起来,总是觉得有几分好笑,现如今,倒觉得狗狗们很可怜,我不知道那时候为什么要打狗,也不知道打狗的人怎会那么狠心?眼睁睁地看着鲜活的生命从眼前消失,怎么不叫人悲愤?
队长家的狗藏得如此隐秘,也被找寻出来清除了,我们家的“来富”又如何能逃脱这厄运,且“来富”在我家是有功无过的,活生生地看着它被打死,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够的,放它去逃生,也不知将它送到哪里才算安全?无可奈何,眼不见为净,放它走,是生是死且由天命吧。于是,爸爸将它送走三次,可聪明如它居然都凭着记忆自己跑回了家。无可奈何,最后一次送它走,蒙上它的眼睛,将它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
从此以后,我家再也没有“来富”的任何音讯,是逃生了?是被打死了?全都不得而知。从此以后,有的只是我姐弟上、下学时那空空如也的狗窝;看广场电影散场后,皎洁的月光下,依稀摇着尾巴迎接我们回家的“来富”的影子……
如今,我看人们对狗似乎特别地溺爱,多少妖娆太太抱着宠物狗们叫“宝贝”,却视高堂双亲置若罔闻,多少娇艳的小姐与宠物狗们饭同桌,寝同床,却不记得给长辈们倒过一杯水、递过一双筷子,于是才有了那篇《儿呀,娘想做你家一条狗》的悲哀。那太太小姐们其实也是很悲哀的,那宠物狗伤了人可能也不打什么紧,花了几个小钱便可了事,可万一不小心人伤了狗,那是天塌地陷的头等大事,只怕倾家荡产也是万万赔不起的,但宠物医院总会医好那些狗,说不定那些太太小姐们会舍得给他们上一份“保险”,那就更不必咱俗人操心了!
如此说来,我们家“来富”实在是生不逢时啊,不然怎么会如此不明不白地枉送了性命?
黑子
若说“来富”生不逢时,不明不白地枉送了性命,黑子的死便是令人明明白白地悲愤交加了。
其实严格地来说,黑子不是一条狗的名字,而是几条狗的总称。因为自我嫁到夫家,夫家便前前后后养着不下三条同样颜色的狗,纯黑无杂,公公婆婆也想不到什么诗情画意的名字来给他们命名,于是他们便有了十分通俗易懂的名字——黑子1、2、3,若不是最终黑子3的意外死亡,说不定还会有黑子无限N、N、N、……
事实上,我对黑子很不熟,因为我多数都不在家,所以黑子对我也不熟,但当我回家时,它也会睁着一双似睡非睡的眼睛望着我,向我摇着尾巴,嘴里“汪汪”地直叫唤着讨好我。它既不乖也不淘气,它常作势对客人张牙舞爪,但当客人佯装要打时,它立马低眉垂首温驯乖巧起来,仿佛刚才的始作佣者不是它。
因为家里有小孩,也怕它伤着邻居家的大人孩子,所以它一直是被拴养的,我倒不明白,那这狗养得还有什么意义呢?又不能看门守院,又不能迎来送往,难道竟是想将它培养成纸老虎,难道只是想让它会纸上谈兵,有可疑之人有可疑之事时,可以耀武扬威地作势吼叫几句,狗仗人势地叫唤几声来吓退来人?然而,养狗的不只我一家,拴着养狗的也不只我一家,大家都如此,也就没什么奇异之处,何况它们吃饱了睡暖了很满足,谁也不会为狗权呼吁:“给我自由!”况且自由后,一切的风险也不在大家掌控之中,于人无利,于狗更无利,它们面对狡猾多智的部分人,更是一筹莫展妍媸难辩!
那且拴养着吧,可谁知道,它那天发了什么神经,竟然挣脱了绳索,冲到了大街上东游西荡,吓得女人孩子东藏西躲,万恶的它竟然还乘势在躲闪不及邻家孩子的腿上狠狠地印上一个“牙痕记”,如此罪孽深重地闯下弥天大祸,如何能容?如何能容?如何能容?抚慰孩子赔偿孩子医药费后,家人一狠心将它痛责一顿,重新将它拴在了狗窝闭门思过。
人非圣贤,谁能无过?狗也非圣贤,又怎能无过?如此相安无事了几个月后,孩子从学校回家,看它似乎老了许多,又好像有点冷,伸出手去替它盖衣服,昏了头的它居然很戒备地从窝里串出,“汪汪汪”地叫唤着不让近身,许是前几月被吓怕了,许是它身染疾病知道大限已近了?
果然,在一天夜里,它死了,却不是病死的。这世上,有人爱狗如命,就有人嫉狗如仇,它逃避了亲人的爱护,它没能逃脱坏人的毒害,在这天夜里,被捉狗人用一条绳索套过去,绝气而亡。
所幸,它临死的求救声,惊醒了熟睡中的我们,我们没有能救得了它的性命,却抢下了它的尸身,好好地将它埋葬,也不枉它陪伴了我们这么多年,是福是祸皆有天数,愿它来世不再是狗。
曾经,微信上朋友纷纷发出关于狗狗的正、负面新闻,其实让人防不胜防的不仅仅是狗患,比狗患更难防的是人祸,太可怕了!
所幸,自黑子亡故后,我家再也无狗,且此生都不会再养狗了,至少我是这样决定。
何苦亵渎了这些小精灵,好歹也是一条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