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凯 | 所谓爱情,其实就是一场大病
这是『思想周刊』的第109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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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我 + 你 = 我们」?
获得第85届奥斯卡最佳动画短片奖的动画电影——《纸人 paperman》讲述了一个由红色唇印和纸飞机连接的美好爱情故事。一切充满感情的东西都可以放得很大很大。纸可以雀跃着轻吻女主角,纸可以变成无数的小鸟飞翔,纸也可以变成一只大手推着男主角奔跑,让他们相遇,让纸飞机起飞的那股力量就是爱情。
进入二月,大家除了继续谈论春节,应该还会谈论爱情,于是我总觉得这个月的色彩应该是粉红色的。
爱情是什么?爱情是《诗经》当中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爱情是白居易《长恨歌》中的:“天长地久有时尽,只有相思无尽期”,爱情是元稹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爱情是如此的美好。
『从爱情的角度说爱情,所谓爱情,便是生活,生活在爱情里面。』在爱情的路上,我们寻寻觅觅的不外乎是心有灵犀的爱情,而真正心有灵犀的爱,不仅是片刻相通,而是人生长路上的一路相伴,把美好的想象变成真实的触碰,了解对方的好与坏,并接受对方的一切。
非常喜欢的弗洛姆的一句话:『幼稚的爱是:我爱你,因为我需要你。成熟的爱就是:我需要你,因为我爱你。』。弗洛姆认为,一段成熟健康的亲密关系在给予爱之外,还包含四大要素。
关心。主动关心我们所爱对象的生命和成长。
责任感。人们常常认为责任感是义务,是外部强加的东西。责任感本质意义上,是一种完全自愿的行动。在成人之间的爱中,责任感主要是指关心对方心理方面的需求。
尊敬。尊敬不是畏惧,是我希望我所爱的人从其所好,健全地成长和发展起来。“爱一个人,是接受他本来的面目,而不是要求他成为我希望的样子。”
了解。必须客观深入地去认识对方,而不是一知半解,看到对方真实的现实状态,克服自己想像中被歪曲了的他的形象。只有客观地认识一个人,才能在爱中了解他的真正本质。
沈从文说:『我明白你会来,所以我等。我行过很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我想牵着你的手,走过这座桥,桥的那头是青丝,桥的这头是白发。』
最让人痛彻心扉的爱情,是莎翁笔下的奥瑟罗与苔丝德蒙娜的悲剧。奥瑟罗听信伊阿古的谗言,任凭嫉妒和猜疑的毒蛇噬咬心扉,最终亲手扼死了深爱自己的妻子。奥瑟罗爱的其实不是苔丝德蒙娜,而是她所代表的西方白人世界对自己的承认,莎翁一针见血地指出,作为女性的苔丝德蒙娜,高雅美丽如她,不过是奥瑟罗获得承认的符号,和将军胸前的勋章无二,一旦蒙尘,便毫不犹豫地摘掉。
最让人愁肠百结的爱情,是沈从文笔下的少男少女在月光里双双殉情。女孩在温柔的月光里低吟浅唱,“我灵魂如一面旗帜,你好听歌声如温柔的风。”男孩回应着,“龙应当藏在云里,你应当藏在心里。”就像歌声里唱的那样,“没有船舶不能过那条河,没有爱情如何过这一生?”文学大家与琼瑶的区别就在于,纯美的爱情里有月光,有萤火,有热烈灵动的歌谣,有如梦似幻的意境。可惜,相爱不相得,边远寨子的传统是女人同第一个男子恋爱,却只许同第二个男子结婚。
最让人泪湿眼眶的爱情,那是张洁笔下的母亲钟雨和一生挚爱的故事。两人彼此有家庭,却活在了对方的心里,相互占有灵魂。即使两人一生在一起的时光加起来不到二十四个小时,依旧在每一个相逢的瞬间隐忍克制又暗流汹涌。第一次读《爱,是不能忘记的》,在泛黄的纸页间,他们细水长流的爱情静静蜿蜒成河,流进彼此的生命。
在中国,情人节搭载男欢女爱之情愫本就是相对没有太多底蕴的舶来品。而浪漫的爱情也并不总是受欢迎。在过去的漫长历史中的大部分时间,浪漫之爱仿佛是一种充斥着姘头、情妇、妓女的淫乱,而并不是值得尊重的夫妻关系。那时,婚姻几乎都是家长为了钱财、社会地位、政治利益而包办的。年少的新娘子第一次见到丈夫已经是在洞房里。从此之后,她将住在夫家,一辈子生孩子做饭。但是到了20世纪20年代,年轻的革命者们开始宣扬“自由恋爱”。这个概念是如此新奇,以至于需要为此专门创造一个新词。
在如今被世俗的浪潮裹挟向前的时代里,爱情和梦想一样成为真正的奢侈品,永远在够不到的橱窗里展现着它们的光鲜亮丽。但与奢侈品不同的是,再贵的奢侈品都可以花钱买到,而爱情却不能。
两个人都合拍的爱情很少,多数爱情是相互磨合的结果。很多人告诉会说,不相互迁就的爱情才是最好的爱情,需要你迁就的人不值得你爱。说这种话的人一定没谈过恋爱。爱情的美好在于曲折,我们对另一半爱的程度取决于我们的付出程度,我们会沉溺于自我牺牲的爱意之中,男人在宠溺女人中获得满足。合拍的两个人更适合做朋友。
我想到一个电影场景。《金色梦乡》中,青柳雅春将一块巧克力小心翼翼地分成两半,他比了比,把大的那块给了女朋友樋口晴子。于是,女友和他分手了。青柳雅春问为什么,女友将一块巧克力掰成两半,随便给了他一半。我们分手的原因与此类似。爱情是最没有道理的,分手的原因很荒诞,不要纠结于分手,去享受之前最甜的部分。当时只道是寻常,那堪事后思量。
如果不是以爱情的名义,其实这些行为我们都会觉得不可理喻:尾生因为相约的人没有来,而抱着桥柱溺毙;丈夫常年不归,女子就在瞭望台上看呀看,最终等成一块望夫石。这些看起来颇为强迫和偏执的行为,只是因为以爱之名,就有人写诗咏唱他们,“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因为我们所处的文化,对爱情里的疯狂是赞许的,甚至是歌颂的。
我们对爱情的体验的确有生理的部分,但很大程度上,它正在被话语塑造。我们的文化用语言,用诗,用故事,来描绘爱情的疯狂和痛苦,并赞许和歌颂这些疯狂和痛苦,让我们盲目地开始期待这样疯狂且伟大的爱情。
于是爱情和爱情的表现,在当前的语境里,有了一个固定的形态。我们似乎必须在其中感受到痛苦,必须被魔法割开鱼尾,必须被玫瑰刺破心脏,必须在对方身上倾注大量的注意和精力——仿佛这样的爱情,令人痛苦的爱情,才是值得拥有的爱情。
而爱情里的疯狂,就是一种隐喻。我们如果不想被这种隐喻控制,要么改变我们的环境,要么改变我们的期待。
我们可以停止期待爱情里的痛苦和疯狂,而期待它是一个合作的艺术品。爱情是你和爱人的共同创造物,而不是吸引着你往下陷落的深渊;它是一个需要你做好准备,需要你的爱人做好准备,一起来创造的艺术品。正如作家凯特伦在演讲中说,『不要总想着你自己,不要总在爱情里计较得失。去想想你能为这段关系贡献什么。去和伴侣好好沟通,探讨你们要在这段关系里合作创造的究竟是什么。』
爱情,它当然可以像大海,像三百个高墙,像我们之间的魔法一场;它当然是大自然的肮脏手段,也是诗人们扯破领子追求着的疯狂——但它也可以是我们和爱人合作完成的艺术品。合作完成的艺术品的魅力在于,它的形态是由两个人有意识地、主动地、磨合着地创造的;它的美,充满欲望、充满激情,又充满智慧。
人生是爱情的敌人。普通人的一生有更复杂的行程安排,为了赚钱,为了生存。为了欲望,为了自我实现。有太多东西都比恋爱明确,也比恋爱容易丈量。爱情夹杂在其中就像人造糖霜,不合时宜的甜。
那些付出的感情又有什么用处呢,除了帮助你加深理解。当你听到陌生的情歌,接触到不曾经历的情感模式,竟然也能够感同身受。体内有一部分永远湿润,永远保温。人生里包含着更多的冲突诱惑,更多的危险,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而爱情,往往是首当其冲要被牺牲掉的。就连我们自己,都难免会把为了人生抛却爱情的选择合理化。像绝大多数成年人关系一样没劲,口口声声的梦想说白了只是这层苍白爱情的涂料。很多荡气回肠的成分需要观众参与填补,靠自我感动来强撑。
这种代入我是抗拒的。内心也丝毫不想将它美化。跟过去的盲目炙热相比,我只是不巧长成了一个稍有目的和章法、不再那么容易激动的人,但如果有机会,还是愿意回到烈日下“没有理由、不计后果地奔跑”。总觉得那才是它该有的样子。
可惜爱情这种东西,极大概率是一生只有一次的命运潮水。我们通常在它走后才认出它,也无法指望它卷土重来。只能安慰自己,人生的各种滋味,越早体会就越早毕业。然后你就进入了下个阶段,转身去干了别的事。就像山本文绪说的:『从此以后再也不用去寻找恋人了,也没有必要在体重、衣着、化妆和言谈举止上占用过多的精力,可以把节省下来的这部分能量用在工作或其他事情上。』
哈代说过一句话:呼唤人的和被呼唤的很少能做到互相答应。事实上,大多数无暇关注我们的哀愁,少部分人乐于观看我们的狼狈,也有人认为区区小事我们又何足伤心。后来我们突然发现,成人的哭泣是隐藏的、畏缩的、面向自己的。所谓长大,好像就是把怒气和悲伤都揉搓好自己吞服,让那一张朝人的笑脸不至于那么僵硬。然后大家都觉得你是铠甲勇士,你已无坚不摧,没有什么能打倒你。只有午夜的电影和手中滚烫的手机知道,那一刻你有多需要依靠。愿我们的一生,有梦可依,有树可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