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metown Sheqi
给在外打拼的家乡游子一个寄放心灵归宿的地方
乡土文学
作者 | 苗松克
原创 | 乡土赊旗(ID:gh_06d145e3125e)
有道是日月如梭,年华似水,苗十三跟随张老道习武,一晃三年过去了。乾隆五十年(1785年),苗十三恰好十五岁,尽管武艺日精,个头也已经接近成人,但看起来还是毛头小子一个,稚气未退。不过那年秋天发生在他身上的两件大事,足以让他一夜长大。第一件是师父张老道的远走高飞。事情发生在八月十五之前,就让人感到倍感仓促、惆怅与凄凉。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何况几年来,师父对他言传身教,不但把一生所长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他,还教给他许多为人处事之道。问师父要去哪里,得到的回答是“闲云野鹤,苦雨孤舟,天下漂泊,四海为家”,这让苗十三茫然又伤心。临别时,苗十三在师父面前长跪不起。师父却只送了他四个“不”字——“不欺良善,不扰乡邻,不屈权贵,不饶奸恶。”另外,师父又嘱托他,将来如果有难,可以径直朝东北方向行走百里,去泌阳象河关五峰山投奔一个师叔。师父的离开,神秘又匆忙,让十五岁的苗十三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但是八月十五过后,一件更大的事压得他一时半会儿喘不过气来。这就是记载中我们苗店苗氏在乾隆五十年著名的分家事件,当然,这绝不是仓促行事,而是家族筹划已久的大事。自明末战乱以来,先是四代单传,接着是“露、成、泽、霖”四兄弟,到苗十三的父辈,是十八兄弟,再到苗十三这一辈,族中兄弟更是多达六十四名。自“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先祖苗人杰算起,一百四十多年过去了,经过七八代的生息繁衍,族中男女老少已达三 百多口,其势已经恢复到明末战乱之前。此时的大苗庄,不但耕种着马河两岸大片良田,在苗店街有多家店铺(清代苗店街一直有“苗半截,胡半截”之说),在南阳、保定、陕西等地也有生意。家大业大的光鲜下,诸事繁杂,管理不便,各种鸡毛蒜皮,小肚鸡肠,投机取巧,屡见不鲜,分家势在必行。按说,在四代单传后的四兄弟分门别院居住时,就应该分家了。但是在清初的百年间,族人见惯了时局动荡兼世态炎凉的种种景象,也看透了“势单力孤不得过”的理儿,再加上古人认为分家丢人,就一直拖到乾隆五十年,造就了苗店苗氏“百年八辈不分家”的传奇和佳话(百年实际是一百四十余年)。据说,当年的分家是在一名贺老太君的主持下进行的。她的娘家是老贺庄的名门望族,贺家和苗家在明代已经是世交,在清初苗氏最不济时又数次给予援手。因此这位贺老太君在当时辈分最高,又德高望重,大家都听她调度。贺老太君一生乐善好施,功德圆满,传说她最后活了一百多岁。
按照既定计划,当时是这样安排的:长门霑露的五子中,留一家居大苗庄,另三家去苗店街,一家去陕西;二门霑成四子中,老大(今苗万荣一支)和老二(今苗万田一支)留大苗庄,老三和老四在大苗庄西北四里外另选新址居住,后称那里为小苗庄;三门霑泽只有有两子,都留大苗庄居住;四门霑霖有七子,老大苗倩(今苗玉端一支)和老七苗倍(今苗太彬一支)留大苗庄,老二去南阳,老三去河北,老四、老五、老六去小苗庄,后来老六(今苗玉彬一支)又重返大苗庄,在村子最南头盖房居住。为种地方便,随后几十年中,三地中又有多户迁至街北几里外分居,就是今天的付苗庄、八里苗(据传清初苗店苗氏土地太多,因人少无法料理,对外半卖半送,如某村与苗氏交好,只用两捻棉花,就换走土地六百余亩)。同时,房屋、土地、家资、生意、店铺、牲口、农具均分配妥当。贺老太君恩威兼备,处事公允,大家皆大欢喜,但接下来却是各种撕心裂肺的生死离别。一时间,父子兄弟掩面垂泪,姑嫂妯娌抱头痛哭,村里上上下下、老老小小都沉浸在一片悲悲戚戚之中。但是,任何一个家族,要想开枝散叶,世代昌盛,生生不息,永铸辉煌,必须如此。可年仅十五的苗十三哪里懂得这些!一月之内,师父出走,族人分离,一个发生在中秋之前,一个发生在月圆之后,令人悲切,怪不得人常说“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从此,苗十三愈发少言寡语,闲了,闷了,就学着师父的样子,喝两碗烧酒,挥几路拳脚,出一身大汗,聊以排遣。所幸,苗十三只是随着父亲搬到了几里外的小苗庄居住,三天两头还能回到大苗庄转悠一圈。不过这一转悠,倒转出来诸多事端。那是分家之后第二年的年尾,腊月十几的天气,场光地净,农活已毕。村庄里渐渐有了过年的喜庆热闹景象,各家都忙着圈鸡捉鹅,杀猪宰羊,只等着过年各种吃喝玩乐。那天苗十三正在村里游荡,正好遇到南院一个小叔正蹲在门口憋屈地抽着旱烟,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仔细一问,原来这小叔几年来和店街(赊店)一个李掌柜有生意来往。但是那李掌柜为富不仁,欠债不还,任你百般讨要,只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眼下又到年关,这小叔要账无门,周转不动,因此整日唉声叹气。苗十三正值十七八岁的年纪,每天是精力过剩,东游西逛,闲的发慌,拳头发痒。那会儿正是俗语说的打瞌睡没枕头之时,便嚷道:“自古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难道没了王法吗?”“他不说不还,只说没钱,王法一时半会儿还真治不了他。”“前几年我跟师父学艺,也顺便学了个要帐的妙法,我师父说百试百灵。小叔如果相信我,咱俩今天就去那李掌柜家走一遭,我只用开悟他一番,保管他不敢耍赖,好好做人。”苗十三说得头头是道,一本正经。“果真如此,小叔我必有重谢!”他小叔眼看是山穷水尽,虽觉得自己的侄子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但想想事已至此,姑且就死马当做活马医了。“重谢倒不必,不过今天小叔必须一切听我的,还得好酒伺候。嘿嘿!”于是叔侄两个便稍作收拾,出了村,大步流星朝西北店街方向走去。
快晌午时分,二人已到了城南二三里地的小张庄,见村里到处张灯结彩,披红挂绿,一片喧腾,原来是一大户人家正给儿子娶亲。不过在一片热闹之中,又隐隐传来争吵斥骂之声。苗十三好奇心大,禁不住凑过去,花了好大功夫才搞清事情的来龙去脉:这家人马上就要大开喜宴,当中一老一小两个叫花子前来乞讨,已经得了酒肉,还想趁机再多讨几个铜钱,主人赌气不给,叫花子又赖着不走,因而僵持不下,争吵不止。“今天是贵公子大喜之日,岂可为了几个小钱煞了风景,大家看在我苗十三的面子上,赏他们点儿,打发了走吧。”苗十三还是年轻,自认为自己在苗店街上还有点名气,竟斗胆上前管起了闲事。“不管是苗十三还是苗十四!我好像都没听说过。也真不知道他是哪里的一棵葱!”那管事的上下打量苗十三一番,看他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就讥笑说。“真是狗眼看人低,老子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你十三爷的厉害!”那苗十三哪里受了这样腌臜,当时气得火冒三丈,提着醋钵儿的拳头就要上前。他小叔一看要搅了人家的好事,赶忙苦劝住,硬拉他快走。“你十三爷这会儿不得闲,早晚非让你们见见俺的手段……”“等着你,有种你就来,哈哈……”那村上好几个闲汉一起叫喊。进了店街,已过正午时分。叔侄两个找了间干净饭铺,饱餐一顿。当然,苗十三少不了多喝了几碗酒,就多了几分豪爽。他小叔却心事重重,只因有求于他,也不敢拦他。起身离开饭铺时,苗十三另拿出赏钱,让饭铺老板帮忙给写了一副对子,揣在自己身上,然后神神秘秘地附在他小叔耳边,嘀嘀咕咕一番。于是,叔侄两个就直奔李家的门店而来。都说是酒壮英雄胆,那苗十三早有了几分醉意,一路上飘飘欲仙,摇头晃脑,牛气冲天,只觉得自己就是天王老子,这里大小七十二条街道,三十六个胡同,都是他家的后院一般。这店街本是方圆百里有名的水旱码头,临近年关,大街小巷自然比平日更加热闹三分。那李家的门店前人流熙攘,店里伙计和客人来往穿梭不绝,尤其是大门两旁有一对威武高大的石狮子,愈发显得气派不凡。看那架势,苗十三认定他小叔说得一点不假,这李掌柜并非无钱,只是恃强耍赖,单欺负老实人。那李掌柜和苗十三叔侄先寒暄一番,照例是拿出一贯的伎俩,装傻充愣,黑丧着脸,大吐苦水,只是说手头太紧,让他们明年再来。苗十三的小叔一看那老套路,感觉这一大笔钱早晚要打水漂,只费了几句口舌,就觉得脑袋发晕,眼前一黑,竟扑通一声给对方跪下,哭道:“李爷,您就行行好,不然这年我实在是过不下去啊……”不料那李掌柜也同样跪倒撒泼:“苗爷,您也得行行好,还了你的钱,我这年就没法过啦。”苗十三一把上前架起李掌柜,一边暗下用力捏他胳膊,一边正色道:“李爷,今天只有俺们叫你是爷才对,你可不兴叫俺们爷。老话儿不常说,这世上要账的都是孙子,欠钱的才是大爷!”一通话说得他脸皮乌紫,街上看热闹的都拍手叫好。
苗十三环顾左右,见店外看客成群,觉得火候已到,就撒开李掌柜,从腰间呼啦抽出对子,眯着眼笑说:“快过年了,今天我提前给李掌柜这里贴一副大红对子,长长喜气,添添人气!”众人仔细看了,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东倒西歪。原来那对联写道:“拆东墙补西墙以墙补墙,借新债还旧债以债抵债”,还有横批是“生意兴隆”。李掌柜黔驴技穷,露出虎狼面目,指挥伙计们一拥而上,想给苗十三点颜色尝尝。苗十三大喝一声:“谁的骨头硬过这石头,就来试试,你们十三爷我手正痒痒呢!”众人看时,只见他早一掌拍碎了门口石狮子的前爪!正不依不饶地骂李掌柜道:“就你孙子这猪狗德性,门口摆石狮子,你配吗!”几个伙计看得明白,当时被吓得目瞪口呆,哪个还敢上前送死!那李掌柜明白遇到了硬茬,连惊带气,浑身上下直打哆嗦,筛糠一般。当下赶紧改了口气:“两位爷,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快上后院喝茶。”叔侄两个终于要回了多年的旧账,满心欢喜。走出李家的门店,苗十三只觉得浑身舒坦,心里连连感叹:奶奶的,怪不得老一辈常说刀快拳头硬才是世间最大,还真是一点儿不假!眼看天色已晚,二人就找了家店铺住下,准备明天再回。半夜里那叔叔突然发现他侄子不见了,直到天亮才急急慌慌地回来,忙问道:“莫不是去城外小张庄伤人去了?”“放心,我只是给王八蛋们开个玩笑而已。”苗十三说罢,便倒头呼呼大睡。叔侄二人回去路过小张庄时,正快到小晌午。村头的水塘边,黑压压一大片人正大惊小怪,议论纷纷。“这盘耙是俺家的!好好的屋里放着,又没长腿,咋跑到这儿了,真是活见鬼……”苗十三的小叔一看,只见那水塘又大又阔,水却只有脚脖子深,塘当中淤泥里,横七竖八地撂着一堆犁子和耙,格外扎眼,心里嘀咕:这小张庄的人昨天凶巴巴的,今天却是如此,到底耍的啥花样?“唉,这庄上人都是糊涂蛋,六加七也不知道是几?真是让人笑掉大牙。”苗十三咋咋呼呼,故意大腔大调。话音未落,早有一老者迎面拦住叔侄二人,抱拳施礼道:“昨日老汉过于繁忙,让孩儿们冒犯了两位大爷,万不可放在心上。今日老汉在寒舍特备薄酒淡菜,二位务必请赏光……”叔侄两个也不客气,在小张庄一直喝到太阳西坠,才悠哉游哉地朝苗店地面走来。一路上,云霞满天,麦田叠翠,轻风舞动,苗十三心里舒坦得像鸡毛掸子拂过一般,边走边想:怪不得人说,人怕恶人,阎王爷怕瘟神,这受人抬举的滋味还真是不赖……从此,苗十三在店街声名鹊起。有人说他少年英雄,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手能开砖劈石,腿会飞檐走壁。有人说他一身豪气,能言善辩,惩强扶弱,专打不平。有人说他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
连载文章导读:
1、苗松克:苗十三传奇(一)苗十三追根溯源
2、苗松克:苗十三传奇(二)小康之家的另类少年
苗松克,苗店中学教师,社旗县苗店镇大苗庄人。喜欢读书往往不求甚解,爱好写作常常词不达意,自认为涉猎虽广,无一精通。向往无拘无束,恬淡悠然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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