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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已经不在的人
认识他15年,昨天是他的道别仪式,关于他不知道能说什么。
一个家里的人已经不在了,可我对他知之甚少。
不记得第一次见他和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也不记得见他之后说过什么,15年来,见面极少,偶尔相见,不过是叫他一声,最多问一句:您身体还好吧?他答:还好。就再不多说一句话了。
他是同辈中年龄最大的大姐夫。
只知道他是东北人,到北京读书之后分配到北京一个研究所工作,是高级工程师。一条腿略有残疾,晚年在我的建议下才同意大姐帮他领了残疾证。他大概一辈子不曾把自己当残疾人,别人也没有。因为那时候如果有残疾是不能升学工作的。
他和大姐是经人介绍认识结婚的,婚后有一儿一女,他偏爱女儿,大姐偏爱儿子。还算平衡。
在我眼里,他是极沉默的人,沉默到15年不曾说过几句话,他来看妻子的父母时几乎不说一句话,只是坐在那里,别人问一句他才答一句;到他家里去的时候,他也不说一句话,别人问一句答一句。他年过七旬的时候耳朵几乎听不见了,女儿给他买过一个高级的助听器,他很开心,也只是带给女儿看一下,孩子们走了,他就取掉不再带了。听大姐说过,如果她忘了带钥匙,敲门是不会有人听见开门的;大姐还说,他们夫妻最后几年几乎完全没有对话,各自的生活也完全程序化了。大姐夫每天雷打不动要晨起游泳,饮食也很符合现代健康学说,早睡早起,没有不良嗜好,年年体检各项指标都不错,只是血压有点高。大姐也有她自己的生活规律,夫妻俩互不干涉,各自为政。
听起来还不错,也从不曾听说大姐夫生病什么的,他气色看起来也很好。总以为他是会长寿的。
后来听说,那天早晨,他发现自己起不来,大姐赶紧给他打来洗脸水放到床上,他勉强挣扎着起来,脸还没洗完,他已经倒下了。等叫来120,穿过北京清晨的堵车大军,送到医院,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了。医生检查的时候只有两句话:或者救不过来,万一救过来也只能是植物人了。
从南边飞过来的儿子坚决说:无论如何要救,植物人也要,只要他还有一口气。
他真的还有一口气,成了植物人。不会说,不会动,还有呼吸,全靠机器维持生命。当然还得有护工,有钱。
家里人在感情上的接受是需要时间和付出的,每个月超过一万元的花费,每天无尽的照料病人和担忧,还有不停的要求出院、转院、求人、找人,一点点消耗不舍的心。一年半的时光不算短,不知道大姐一家是否已经精疲力竭,此间我去医院看过一次,他看起来气色不错,眼睛甚至还会转动,听说是无意识的。护工很有经验,一个人照顾四个人,植物人从某种意义上说已经不是完全的人了,任他人摆布而已。大姐开始的时候,每天坚持送饭,精心地准备一日的营养,甚至三只虾、两块肉、一个水果、半斤蔬菜什么的,最后打成糊鼻饲到病人的胃里。亲人送的是自己的心,满的是自己的意。直到自己终于能够安心。
终于到了这一天,亲人们安心了,他才能安心的走。他坚持到过完这个年。这是他给亲人的回报吧。
一个人走了,我只记得他光头、圆脸、不拘言笑。我不知道他的梦想是什么,不知道他的喜怒哀乐,不了解他的生平事迹,也不明白他真正的个性和爱憎。他只是一般意义上的亲戚,我们的生命并不曾有过交流和相互的支持,就这样散了。
也许,我和这个人前世不曾有多少缘,今生也就不会有多少影响。他来过,又去了,我在这里淡淡地感叹一个生命的消逝,如此而已。
(2015-3-7)
呆子的大姐夫在他重病的那一年走的,后来海葬了。我替呆子参加了海葬仪式,眼看着一个人就这么消失,心里有无尽的感慨。
唉,人生的事,最终都是这样。
所有的生命最终都是消散,只有爱让生命有了意义。
这个过程中,我们收获爱,付出爱。
就是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