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触犯禁忌的爱情
“坐在布达拉宫,我是雪域之王,走在拉萨城中,我是世间最美的情郎。”
直到今天,我一想起这句诗,内心都会泛起绵绵的柔情。我总想着,能够吟出这样的诗句的男子,该是怎样的风度翩翩,而又豪情万丈。而这句诗的主角,就是藏传佛教的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
按照藏传佛教的教义,达赖喇嘛不能沾惹尘世间的七情六欲,但是仓央嘉措正值青春儿郎,血气方刚,他止不住对世俗人间的憧憬眷盼,于是乔装改扮,化名宕桑汪波——一个风神俊郎,令人心旌摇荡的诗人的名字,去红尘酒馆买醉,直到遇见心仪的姑娘玛吉阿米,深陷情欲,不能自拔,常常夜间逃出宫殿,只为温柔一会,终于事情败露——他在雪地里的足印,泄漏了他的行踪,从此东窗事发,善始不得善终。
后半生蹉跎流离,直到在青海湖畔,不知所踪,一代情僧,与世长决。这个故事,化作绝唱,时至今日,据说在西藏,还有一家叫做玛吉阿米的酒馆,至于是否真是当年诞生这一对深情苦命鸳鸯的地方,谁也无从知晓,但我真想有朝一日,去靠靠那里的窗台,不知举头顾盼之间,能否遥望圣洁辉煌的布达拉宫。
如果仓央嘉措只是顺从了权力机制的指引,任劳任怨,理所当然地做了他的“雪域之王”,那么他也许不会如此闻名遐迩,正因为他遵从自己的心,做了一个“浪漫痴情的情郎”,为着他心爱的尘世女郎玛吉阿米,写了那样多柔情缕缕的诗篇,所以他的身影,才会如此缠绵不休地萦绕在追求艺术之美的文人墨客的心上。
虽然后来许多人都质疑,也提供了自己的证据来证明,那些所谓的情深似海,荡气回肠的诗歌,许多并非出自他之手,但单单是这个故事本身,就已经令人黯然销魂,唏嘘感叹了。
美的不是“打破禁忌”的行为本身,美的是一种对发自肺腑的,玲珑剔透的“人性”的歌颂,而七情六欲,正是人性安身立命之处。
所以高举“人性”大旗的欧洲文艺复兴时代那些经典作品,如《神曲》,如《十日谈》,没有一部不是在热情讴歌爱情的可歌可泣。
就好像由中国经典名著《西游记》改编的同名电视剧里,那一节美不胜收,花枝乱颤,却也泪眼婆娑,淡淡哀婉的“女儿国”的故事——身负艰巨使命,远赴西天取真经的和尚唐玄奘,却在女儿国邂逅了貌美如花,而且痴情温婉的国王,一路上,那些搔首弄姿,涂脂抹粉的妖怪,真正叫他吓坏了胆,忽然间遇见这样一个花容月貌,而又有情有义,有才有钱的女子,怎么能不心花怒放,毕竟归根结底,他也不过是一个肉眼凡胎的男人,虽然较之常人,多了一些慧根。
然而,他终究选择了继续向西奔去,带着他的徒弟,带着他的满腔夙愿,更重要的,是带着大唐御弟的期望,带着满城百姓渴望福音的期冀,他为了“大我”,而牺牲了“小我”,我不觉得这里面有对错,只是这样的选择,让他浑身散发出来了“伟大”的光泽,仅此而已。
在声声痴痴袅袅的低吟浅唱里,她为他送了一步又一步,他的白龙马也做了稍许停留,他在马上回头的那一霎,雾花了多少人的眼眸,当然也包括那位水流无限似侬愁的女国王。
他成全了人人心目中百世流芳的取经大业,却也就此葬送了自己昙花一现的现世幸福,值得不值得,遗憾不遗憾,悔恨不悔恨,留念不留念,这些也终于唯他一人深深懂得。
我爱的不是这种诗意的哀愁,而是明朝吴承恩洋洋洒洒一本浪漫主义的《西游记》里这一点“现实主义”的温情笔触——他也看到了人的情丝,纵然是大唐高僧又如何,到头来也免不了与众生一般受爱恨嗔痴所苦,如此,便将人性写得真实丰厚,也更趋复杂和深沉起来。
远隔重洋,东方的僧,化作了西方的牧师,或者神父,东方的垆边人,或者女国王,化作了普普通通的少女,普通却又不普通,因为她们遇到的爱情,注定较之常人更为坎坷跌宕,浪漫传奇几分。
无论是纳撒尼尔霍桑的小说《红字》里,深深爱着海丝黛白兰的年轻牧师丁梅斯德,即使可能会冒着遭受千万人唾弃的风险,仍然无法自拔地对这个身戴着红字的女人无限向往,还是安德烈纪德小说《田园交响曲》里,那个爱上自己的盲“养女”的老牧师,他以为自己是以神的胸襟爱着流浪在人世间苦命的“羔羊”,然而后来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以一个世俗的男人的“欲望”对她想望,他的身份,他的年龄,他的家庭,都拘禁着他的欲望,但是他仍然无法自拔,甚至于得知自己的儿子也为她情根深种以后,他也不愿走回头路。
爱情是汹涌的洪涛,当它猝然来到,便自有黑云压城城欲催的气概,无论千言,还是万语,都无法转圜。
这种自身带着禁忌的情爱当然不应该大肆宣扬,但是当我们目睹和见证,却无法不发自内心地感叹与包容,因为每一个人来到这个世上,无论承认与否,都是为了寻觅一种精神的依赖和庇佑,而爱情往往首当其冲地成为了主导。
但是我们永远无法预料,当爱情降临时,它是不是会受到尘世或者命运的垂青和赞美,它是不是最终会让我们心力交瘁,也许我们无论如何,总是怀抱着一丝丝可怜兮兮的期望,不管它多么渺茫。
这又让我想起菲茨杰拉德小说《了不起的盖茨比》里戴西的丈夫在外面的情妇,在与情夫缠绵的时候念念有词说着的话:“我只能活一次,我只能活一次……”
那么英国著名唯美主义作家王尔德和他的同性情人道格拉斯,法国象征主义诗人魏尔伦和兰波,还有安德烈纪德,西班牙的塞尔努达等等,他们疯狂执迷地爱着男人,这更是为主流所不容,但是谁又能够否认,那也是曾经叫人黯然销魂的爱情呢?
被誉为澳大利亚的《飘》的经典作品《荆棘鸟》便是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一个深沉沧桑的神父拉尔夫,爱上了比自己小许多岁的姑娘梅吉。为了他追求的“上帝”,他抛弃了世俗的爱情,然而内心又极度矛盾和痛苦。最终情欲终究战胜了理智,在一个燠热而动荡的风雨之夜,他们终于敢于面对自己的灵魂,坦诚相见,她也因此孕育了他的孩子。
我永远不会忘记小说的结尾,点明了这部小说的主旨,以及名字的由来——说的是这世上有一种鸟,一生只会降落一次,而在那一次,它会将自己的胸膛,深深的刺进尖锐的荆棘,在痛苦而眩晕的阵痛与鲜血里,它展现出令人为之动容而赞叹的歌喉。
你可能会瞬间想到王尔德的经典童话《夜莺与玫瑰》,那个为了爱而自我牺牲的夜莺,你还会想到王家卫的电影《阿飞正传》里那一只没有脚的鸟。
如果这世间存在一种禁忌,需要每个人用生命去为之献祭,但至少在活着的那短暂的光阴,他能够为之获得身心舒展的幸福,我想总会有人敢于赴汤蹈火,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许这种“禁忌”,就是不被世人所认同的爱情,华丽,却也哀伤,丰盛,却也颓靡,但总会有人,为了轰轰烈烈,遵从己心地爱一场,而一意孤行,而千军莫挡,因为这场人间,他来过,这趟红尘,他爱过,这片天宇,他飞过。
他不是为着千千万万人的目光而活得仪态万方,而是甘愿为着自己的心,风生水起地爱一场,至少有那么一段日子,他以豪情万丈,为自己而活,甘于对这个世界负隅抵抗。
这也是为何,荆棘鸟会降落,会甘愿用热血,来浇灌荆棘的冷清,像童话里为了拯救被死神抱走的孩子的灵魂而做出牺牲的母亲,这也是为何,它会甘愿付出血肉淋漓的代价,来放声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