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民勤到阿拉善的逃荒路
６月２０日，记者在一次采访中偶然遇到了７４岁的赵大爷。他向记者讲述了１９５９年从甘肃民勤逃荒来到阿拉善的经历，希望记者记录这段尘封的往事。
一
赵大爷谈起当年的情景禁不住老泪纵横，用一句话概括自己的经历，能活下来就是最大的幸运。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甘肃省兴办了不少企业，有水电厂、炼钢厂等，用水量大增。１９５７年，民勤县出现了灌溉用水危机，撂荒的农田不断扩大。农民的口粮远远不能自给，温饱失去了保障，被迫用苜蓿面、树皮、麦草和野菜充饥，沙枣树叶更是被饥民抢着吃光了。久而久之，靠这些草皮度命的难民出现了体力衰竭，全身浮肿以及多种疾病并发，当年冬天陆续有人饿死。
在１９５８年的“大跃进”中，民勤县政府要求农民不但交公粮，还要交棉花、钢铁。为了完成任务，工作组下乡四处筹集棉花，甚至把老人的棉衣和寿衣都拆下来取棉花，妇女的缝衣针、墙壁上的铁钉也要统统交公大炼钢铁。为了抓好农业生产，县政府兴师动众大修红崖山水库，为此乡政府办了幼儿园、托儿所和养老院，专门负责收留老人和婴幼儿，以便让青壮年不论男女都能上水库劳动。由于食物严重匮乏，很多婴幼儿和老人被饿死，参加劳动的不少青壮年也因为饥饿加之积劳成疾，倒在劳动现场再也没有起来。赵大爷那时被派到民勤县的小黑山参加炼铁，他妻子被派到水库上劳动，３岁的女儿被送进了幼儿园。
同年冬天，幼儿园、托儿所和敬老院相继因断炊而解散，死亡人数不断增加。好多婴幼儿失去了父母被送到了县城孤儿院，还有好多老人饿死在家里。１９５９年４月份，赵大爷家中大部分亲人饿死，组织上才允许他回生产队与家人团聚，他妻子也回来了。让他震惊的是，３岁的女儿瘦得几乎变了样，甚至不会说话了。赵大爷意识到用不了多久，家中还要饿死人。
当时，不少民勤人选择了背井离乡去外地谋生。那时阿拉善属于纯牧业地区，老百姓的口粮由国家统一供应，生活有保障，加之阿拉善的蒙古族人心地善良，所以大多数民勤人就往阿拉善跑。那时候，人们不知道阿拉善有多远，只知道阿拉善在腾格里沙漠东面，走几天就可以到，到了那里就有了生的希望。民勤县政府为了阻止难民外逃，在沙漠里设置了多处关卡，安排了专人阻止难民外流还配备了骆驼、毛驴、骡马等骑乘追赶难民。
赵大爷在无奈中也选择了外逃。５月的一个夜晚，赵大爷将妻子和女儿托付给幸存的亲人，背着一个水壶和两碗酸果果出发了。但在第二天，就被骑着骆驼的堵卡人送了回来。此时妻子已经被强行送到了水库上劳动，女儿被寄养在了外婆家，他则被安排在生产队劳动，由专人监督看守以防逃跑。
赵大爷有些心灰意冷，但外逃的信念更加坚定了，他坚决地认为只有到阿拉善才有生的希望。他每天依然艰难地劳作，劳动结束后还要到处寻找草根和树皮充饥，而外逃的计划一直在心中酝酿着。
二
１０天后，赵大爷在凌晨又悄悄背着水壶出发了。他艰难地走了两公里的路就进了沙漠，心里踏实了许多。中午时分，他到了一个名叫潘家泉的牧业点，看到有人在井上打水饮牲口。当时他已经喝干了壶中的水，口渴得嗓子冒烟，但害怕井上的人扣留他，不敢到井上取水，在沙堆后面趴下，一直到了下午看到饮牲口的人进屋去了，才小心翼翼地靠近水井，慌乱地装了一壶水匆匆上路。
走了几公里，翻过一座高大的沙梁时，正巧有人拉着骆驼迎面而来。赵大爷以为是专门堵截外逃难民的，吓得没了主意。等这人走近，他惊恐万状地跪下祈求对方放过他。幸运的是这个人只是个赶路的。赵大爷起身感激地望了对方一眼，加快步伐继续赶路，觉得脚步轻快了许多。这天夜里他在沙漠里过了一夜。
第二天太阳很高了，赵大爷醒了过来，但浑身疼痛难忍，腿僵直得没办法站起来。“可能要死在这里了？”他这样想着不禁泪如雨下，一会儿便失去了知觉。大约中午时分，附近的一个牧民发现了他，在他嘴里灌了一些驼奶，他逐渐有了精神。休息了好长时间，他竟然奇迹班般地站起来了。当他继续前行时，听到救他的牧民在后面念叨着：“这人走不了多远还会倒下。”
在一个小湖泊旁赵大爷正低头灌水，忽然一匹狼从沙丘后窜了出来，看见有人又掉头逃窜。赵大爷受到惊吓，水壶脱手沉在了湖底，水也没敢喝，也赶紧跑了。以后的几天，他都惊悸难消。第三天晚上，赵大爷来到了一个牧民家，窗户上透着昏暗的煤油灯光。他费了很多口舌，主人才把门打开让他住，还给了他一小碗米粥，让他喝了许多水。次日一早，主人告诉他，距离阿拉善已经不远了，只要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走，在日落前就可以到达阿拉善的达力克庙。赵大爷喝足了水，谢过主人就走。可是，由于迷失了方向，下午他又返回到了这个地方。这时主人已经外出，赵大爷只好趴在饮牲口的水槽上喝足了水，在这家人的房檐下住了一夜，第二天继续赶路。第四天中午，赵大爷终于到达了达力克庙，那里的人让他饱饱地吃了一顿饭。他先后在豪斯布尔都公社流浪了几个月，于１０月份到了吉兰泰盐场，做了一名收入比较稳定的捞盐工人，虽然特别苦但他很满足，因为可以吃饱肚子了，能够活下来了。
三
转眼到了１９６０年初，吉兰泰盐场来了一个民勤县政府派来的工作组，要从盐场收留的难民中遣返５００人回乡劳动。那几天，在盐场打工的民勤移民都惶惶不可终日，害怕再次被遣回鬼门关而四处逃窜。赵大爷也不例外，逃回了阿左旗豪斯布尔都公社，好在那里的一个生产队慷慨地接纳了他。
１９６１年开始，全国各地的形势开始好转，民勤县已经不再强行遣返难民。６月，赵大爷大胆地回民勤接妻子和女儿。在路上，他看到到处都是尸体，有的已经变成了白骨，有的被黄沙半掩。在几处地方，他一次就看见多具尸体，猜测是一家人在逃荒中全部死亡的，心中十分伤感，也庆幸自己能够活下来。
后来的日子里，赵大爷在豪社一队分到了草场还分了几峰骆驼，有了固定的职业过上了温饱的生活。赵大爷很知足，劳动不遗余力，对阿拉善大地感激不尽，视阿拉善人为救命恩人。在豪社居住了三十年，赵大爷靠放牧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六个子女先后都念完了大、中专，参加了工作。上个世纪九十年代，赵大爷随儿女进了城，过上了比较殷实的日子，但他一直难忘自己在三年自然灾害中的遭遇，经常教育孙子们要珍惜生活，勤俭节约。
光阴荏苒，眼看着自己的年岁大了，而且经历过那段历史的人似乎越来越少，赵大爷找到记者，希望人们不要忘记那段历史。赵大爷说，他每每与老年朋友一起聊天，都不禁提起当年的那段光景，感慨上一番。在阿拉善安居乐业的日子里，他一直关注着民勤县的发展，收集着关于民勤县在三年自然灾害中受到的损失。他从各种资料中了解到，１９５８年至１９６０年，民勤外迁和死亡人数达到了１３万，人口数量由１９５８年的２４万锐减到了１１万，人口迁徙规模空前。大批农民无奈而悲壮地翻过腾格里沙漠求生，不知有多少人倒在了漫漫黄沙里。
文章来源：民勤圈子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