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一封退稿信

最近看了一本很有意思的书,名字叫做《亲爱的作者,这有一封退稿信》(后称《亲爱的作者》)。

《亲爱的作者,这有一封退稿信》书封

在书中,作者里卡尔多分別为50个作家写了50封退稿信。每封信上都配有一幅反讽的漫画。

里卡尔多在这些退稿信上呈现了当下出版界的现状:因为政治、营销和读者审美取向等问题,会导致大部分好作品无人问津,就算是以前的世界经典也难逃这样的命运。

比如说,莎士比亚的《奥赛罗》会因为“政治立场”被禁,阿瑟·米勒的《推销员之死》会因为不够励志被否。

《战争与和平》被建议更改故事背景

而《百年孤独》和《追忆似水年华》也会因为它们的魔幻与晦涩,难逃被退稿的命运。

《等待戈多》因为主人公一直不出现被劝退

因为觉得这些退稿信很有意思,所以我也模仿了里卡尔多的写作风格,给陀思妥耶夫斯基写了一封“退稿信”。仅供诸君取乐,順便纪念过去8个月被老陀所虐的“美好时光”。

过去八个月一直在看的陀思妥耶夫斯基

以下为退稿信的全文:

亲爱的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

一口气读了您七部作品,实在是快疯了。您的故事震撼人心,感人肺腑。还紧凑得要死,情节也引人入胜。这么跟您说吧,您就是个天才!当初被选中审读您书稿的时候,真感觉自己是“被上帝选中”的。先于所有人拜读你的大作,完全就是一种神奇的宗教体验。

言归正传,在与编辑部以及营销组同事的深入讨论后,我们一致认为有必要做一些修改。具体如下:

总的来说,这七部作品里面涉及《圣经》的内容实在太多了。特别是《卡拉马佐夫兄弟》里的《宗教大法官》部分。您不觉得有些可以删掉么?说实话,故事很精彩,但我们还是担心会有读者误以为这是您的“自传式”忏悔录。

其次,小说里自言自语的篇幅太多了。亲爱的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我必须负责任地告诉您,小说和戏剧是有区别的。小说是对现实生活的艺术化还原,而戏剧是对现实生活的夸张化呈现。现实中我们有可能心平气和去听一个寂寂无名的话痨讲上十几页么?不可能!但您的人物几乎都是话痨一样的角色,这设定最后只会让热爱您的读者离你而去。

然后,开会时,几乎所有人都注意到:你大部分故事的结局都惨不忍睹。说实话,今年的大环境您是知道的。天灾人祸,偶像离逝。在大家都需要一针强心剂的时候,您的结局真是不合时宜啊。为什么就不能让更多的角色活下来呢?这样就可以为续集留有余地了。假如按照现在的版本,一切都完了。(如果你赞同——反正结局你必须要改,修改的时候别忘了加基础吊人胃口的场景。)

最后,您的书名实在太普通了。热词没有,情绪点也没踩对。白痴,没了?卡拉马佐夫兄弟,怎么了?群魔,然后呢?强烈建议截取内容的高光片段,提取关键字眼换一个有噱头的。

好了,接下来我们继续来聊聊具体的作品吧。

《罪与罚》剧照

问题比较大的是《罪与罚》。主要是它在分类上很尴尬。不知您是否对推理小说有所了解?一桩罪案发生后,所有人都在寻找凶手、犯罪动机和还原案发现场。通过丰富的线索和推理,吊住读者的胃口。

但《罪与罚》没几段凶手就暴露了,您让读者还有啥盼头呢?我们的建议是,参照阿加莎的悬疑小说写法。这样既能保证销量,以后改编IP也特别方便。

《被伤害与侮辱的人们》剧照

《被伤害与侮辱的人们》其实还不错,就是里面的爱情太闹腾了。我想,您大概对当下年轻人的爱情观不太了解吧?他们现在都喜欢一些甜宠的情节,琼瑶式拉拉扯扯的那种撕心裂肺已经过时了。对了,就是那种“亲亲抱抱举高高”的情节,多写一些这样的“名场面”才能抓住读者的心。

《群魔》剧照

至于《群魔》?好吧,象征主义式的书名,还不错。但这到底算什么呢?安眠药么?编辑部的同事们读着读着都趴倒在办公桌上了。我可以直接说您那该死的代序早就把我搞得不省人事了么?老陀啊,为什么您总是这样子呢?难道您不知道一个故事的开头到底有多么重要么?

《白痴》剧照

还有,《白痴》里面人物的内心戏太多了,影视化的改编难度较大,建议多加强场景描述的描述哈。

至于《手屋死记》,我不建议您把故事放在西伯利亚,市场太小了。重点是这个题材比较敏感。背离政治正确的题材您别搞好么?留给那些能扛得住的人写吧——比如那个乔治·奥威尔。您最好还是继续写那些人格分裂的俄罗斯人吧,这才是您擅长的,而且读者也喜欢看。

《卡拉马佐夫兄弟》剧照

差点忘了,《卡拉马佐夫兄弟》这真是一部杰作。感人、深刻、揭示人性。我得承认,在阅读的过程中我几度落泪。遗憾的是竟然没没有写完,实在太可惜了。不过没关系,等您写完后,我们一定帮您出版。

期待您的下一部作品。喔,对了。

祝好!

写在最后:

《亲爱的作者》虽然短小精悍,但绝对不是一本肤浅逗乐的书。里卡尔多在书中做出了大胆的假设:假如莎士比亚、但丁、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这些大文豪还在世,他们的杰作是否还能诞生?在出版行情、市场需求、营销和审查多维度的评估下,这些大作家们的作品是否仍能成为文学史上的经典?

《包法利夫人》因为床戏尺度不够而被劝退,真够讽刺的啦!

而在这些一本正经的修改意见中,我们看到的是经典与流行,作者与读者之间的鸿沟。看到的是写作者的创作受限、阅读门槛的被迫降低,和出版人受多种条件约束下的无可奈何。

我想,不管是作者、读者还是出版人,都应该认真思考作品与审查制度的关系。思考到底是大众需求造就了伟大的作品?还是伟大的作品塑造了大众的品味?作为出版人,如何才能不让当下的出版现状劝退那些才华横溢的作者,为他们的作品争取更大更宽的创作和生存空间?

这大概便是《亲爱的作者》这本小书想要我们认真思考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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