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腾驰//《李小超和他的雕塑》
——鼻子架着石头(眼)镜,端着宜兴壶的关中老者
——马腾驰先生手书
李 小 超 和 他 的 雕 塑
· 马腾驰
你看,你看,向阳原来在镇上干抄抄写写的活儿,自从去年当上副镇长,一下子气宇轩昂起来,人,也就有了不大不小的派头。不过,你别说,没干多长时间的他,就被台湾艺术大学当成宝贝请了去,成为该大学的一员。
村子里的风水先生,老一辈人谁不认识他呀?高高瘦瘦的,常穿着个长袍行走于乡间,右手拿着罗盘,掐划着左手指,阴阳两界的事,好像都在他的神机妙算里。就是他,被法国尼斯市政府邀请去,成为了永久的法国人。想来,风水先生到了法国,也少不了要施展,要显露一下他看风水的真本事。
教书先生,教了一辈子的书,瘦瘦弱弱,和和善善的样子,退休几年以后,也被法国蒙达尔纪市政府邀请了去。你若去该市市政广场,一眼就能看见教书先生,他还像过去那样,穿得整整齐齐,背着手,好像马上要上讲台,要给学生们讲课似的。
还有村东头那个老戴个茶色圆坨坨石头镜的老汉,不管啥时候,右手都半捏着一个茶壶,举在嘴边,随时准备着吸溜一口。就这老汉,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部邀请去,专职喝他的壶壶茶去了。
村里的解放、援朝、光荣与文化,等等一大帮子的人,这多年可没少在德国、法国、美国、台湾、香港地区与国内各大城市旅游,他们经见过的世面大着呢。
这么多人如此有“福气”,定居国外的定居国外,国内外旅游的旅游,就是因为有了一个人,有了一个非同凡响的人:著名雕塑家、画家李小超。
呵呵,上边的那些人,都是李小超《一个村庄的记忆》《百姓》与《乡亲父老》等大型系列雕塑中的人物。过去的许多年里,李小超的这些雕塑作品,或被国内外有关政府与艺术机构永久性地陈列收藏,或在世界多地巡回展出。李小超独具个性魅力的雕塑作品,在国内外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力。
这么多年来,作为一个热心观众,一个常常静读、静观静悟他作品的读者,我一直热切地关注着李小超,关注着他不断创作出来的,具有个人面目的新作品。李小超关于乡村,关于乡村记忆的系列雕塑作品,弥漫昂扬着的那种生生不息、积极向上的精神,充溢回环着的那种乡土情怀,温润人心而滋味悠长,抚慰了远离故土的游子之心,常常让我们激动,让我们兴奋不已。
李小超的人物雕塑,是来自关中那片黄土地上带了黄土味道的一个个人物,这些人物,是他的亲人,也是同在那块地面上你我的亲人。李小超把这些乡亲父老们以雕塑作品的形式,真实真情地推送到了我们面前。面对了他们,我们不由得就要叫了大爷,三伯,四叔与五哥,不由得要叫了小燕、文皓、奥运与豆豆娃这些孩子的名字,他们就是生活在故乡,活生生的我们的亲人啊!
李小超的雕塑作品之根深深地扎在那块黄土地上,他挚爱那块黄土地,挚爱那块黄土地上的故乡与亲人们。他创作出来的作品,那形象,那气息,不由得就具有了黄土般的质朴纯厚,透露出黄土般的凝重气象。他的雕塑作品,是凝固的立体的文章与诗歌。从他作品中的每一个人身上,我们会读出辛酸苦辣,会读出悲苦艰辛,会感叹了生活的困顿与不易,当然,更多的时候,我们从他的作品中读出了嘉祥延集,读出了喜乐平安。
李小超的雕塑作品是不同于别人,特立独行,独具个性精神与个性品质,独具了夺人光彩的“李家雕塑”。
欣赏李小超的雕塑作品,之所以让我们看得如此忘我,看得我们情不自禁而有了发自心底的赞叹之声,是因为,他们就是李小超故乡那片黄天厚土上生活着的他的亲人们,他们每个人的音容笑貌,每个人的喜怒哀乐,都尽在他的心里,都尽在他的记忆中,他用他手中的雕塑泥,把他们活灵活现地推向了前台,推在了世人面前。
李小超,出生在关中平原礼泉县北部唐昭陵下的一个小山村。从出生以后呼吸的第一口气开始,就注定了他和黄土地割舍不开的情缘。这里,是他的祖祖辈辈们生活的地方,他是喝着这里的水,吃着这里的粮长大的。父母亲和村子里的乡亲们,是他认识世界了解世界最早的老师,他和他们朝夕相处,他对他们最了解最熟悉不过了。闭着眼晴走,他都知道这是走到胜利家门口了,还是走到美娟家门口了。不见人,只要远远听到说话声,他就能听出来哪个是社会,哪个是富强,哪个是军锋。
——满脸沧桑的关中老人
让我们看看,李小超是怎么样用雕塑作品这一艺术形式,来刻画来表现他熟悉的乡亲父老的。雕塑作品《文化》中的文化,戴着已软了扇扇的一顶单帽子,胖胖的脸蛋,鼻梁上架着一幅宽边眼境,右手插在上衣兜里,正牵着一只狗从我们身边走过。曾是生产队记工员、出纳,现任村民委员会文化站副站长的他,当别人说他叫文化而不文化时,他撇嘴笑着说:“我看重的是才气!”他绕着话题,而不直接回答别人的问题,那种自负又自信的笑容,让人忍俊不禁,咯咯地要笑出了声来。
雕塑《水利》中的水利,是李小超乡村记忆中街上门子里的老哥。水利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一整天不见他说一句话。李小超说:“水利那专注的神情和身影,至今还在我的心里时时浮现……”站在这尊雕像前的我,被李小超塑造的这个人物深深地震撼了。
水利正收拾着麦子,手中举起的那个簸箕,正往下落着干净的麦粒,他那眼神,平静得尽乎冷漠而又透射出一股坚韧与倔强之光。和他的眼神相碰,你一定会被他的眼神击中,你的心会为之一颤,会被强烈地感染,会被真正地感动了。像水利这样和土地打了多半辈子交道并继续热爱着土地的人,让人不由从内心里生出敬佩之情来。许多人在叨叨絮絮地说,谁谁谁,还有谁谁谁是社会的中流砥柱,是民族的脊梁,也许他们说得对,说得没错,但谁又能否认,像水利这样成千上万个普普通通的农民,他们就不是我们这个民族,就不是这个社会真正的脊梁?
雕塑《兴国》里的兴国,就着放在地上的一个脸盆,正撅着屁股洗脸。上初中的儿子正给他念课文:“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兴国马上接话了:“胡吹胡吹,说这话的人和土地没打过交道,眼泪太多!”他弯腰九十度在洗脸,半侧着的脸,让人也看得不甚清楚。尽管我们看不清他的面容,说过土地是养命的父母,要尽心伺候的他,对土地无疑是最深情,最挚爱的,不会有半点的虚假成分。听了他上边看似随口而说,实则真切犀利的话,我不由得要感慨他的“深沉”了,他是生活中,是农民中的哲人!
李小超的雕塑,有对田园牧歌般美好生活的深情吟唱,也有对当下社会转型期间农村现状的深透思考。雕塑作品《普选》中的人物普选,1964年生人,三年前,进城当上了建筑工,一整天都忙在工地上,每天很晚才下班回到工棚。你看他,话很少,穿着赃兮兮的工服,嘴巴紧紧地闭着,深陷的眼窝里,藏着一家人生活的艰辛与难场。当我看到这尊作品时,心被重重地撞了一下,我从他的脸上,读出了什么是人生的悲苦,什么是人生的沉重与艰辛。
雕塑《朝辉》中的朝辉,在村西和他老母亲住在一起,四十几岁的人了,还没找下媳妇,只得到城里去当装卸工。想靠下苦养了娘,娶了媳妇。装卸工,活苦累之极,挣的钱却少得可怜,常把活干完了,钱却拿不到手。劳累疲惫之极的朝辉,面对了我们,躬着腰,垂着手,他那耷拉着的眼皮,无奈的眼神,半张着的嘴,让人不由生出许多的怜悯来。
李小超这些雕塑作品中的人物,是火辣辣,是带了灼人的温度的,让我们要时时牵挂了他们,惦记了他们。李小超的作品,准确地凸现出乡村人的生存状态,他视他们若亲人,视故土若母乳,视故土为其精神之皈依地,他的创作素材就来自故乡的村子,就来自关中道上村子里人们真实的生活。他的作品接地气,鲜活生动,常让我生出许多的亲切与向往之情来。我住的小区外边的街道上,就立有李小超的好几组雕塑作品。没事了,我会下楼,出了院子,去细细看看他的那些雕塑作品,静静地站在那些乡亲父老们身旁,尽管不知从它们身旁走过多么次,又专门来看过它们多少回。
——被法国蒙达尔纪市政府收藏,并矗立在该市市政广场的“教书先生”
雕塑,作为一门世界性的艺术门类,在国内外都有其悠久的历史,不管是在西方,还是在东方的中国,都留下了璀灿夺目,不胜枚举的艺术珍品。李小超毕业于美院,经过专门严格的基本功训练,在长期的雕塑创作实践中,他继承吸纳了前人优秀的成果,摸索探寻出了属于自己的创作理念与作品风格,用“李家雕塑”的称谓,是名符其实,是不带了一点感情色彩的。
李小超的雕塑作品,如果要说技法,无疑是属于写意一类。写意,在艺术创作中无疑是快意奔放的,是唯我独尊的,艺术家每在激情创作时,所有的所有的一切不管了,都不管了,一切的一切都属于了我,这是放,是大胆地放开。在大胆的放开中,李小超是清醒的,他时刻又绷紧了“收”这根弦,高度注意作品整体气息与神采的把控,避免写意环境、写意氛围下的随性随意而失了精度,失了神韵。李小超在艺术创作中,非常注意人物面部表情,注意其内心世界的传达与凸显,这个时候,他是全神贯注的,是倾注了深切情感的。在创作中,既就是表现主人公闭着眼睛时的形态,他也是极度精心,极度小心的,他要把人物的气度、人物的精神与人物的魂魄,活脱脱地,全盘地,神妙天成地展现展示给观众。
李小超对其雕塑人物衣着与物件的处理,我们从他创作时的神态与动作中可以看出来,他是大胆而率性的,是在他完全掌控之下的快活创作,可以看出来他的张扬,可以看出来他的游刃有余。人物身上坑坑洼洼,凹凸不平,刀铲留下来的粗砺印痕清楚可见,但并不让我们觉得是衣服凌乱破烂,这样的处理方法,恰恰表现出庄稼人衣服的那种真切的质感。还有三扁二圆的烟锅,没有让人觉得那烟锅就不圆了。眼镜,搓一根细泥条,粘成圆形,贴在眼睛周围,让我们也不觉得那眼镜就不漂亮了,反倒觉得更有意趣,更为真实。这就是写意的力量,这就是写意的魅力,这就是李小超雕塑作品的过人之处,是辉映并闪烁着的个性艺术之光。
乡村生活熟稔于心,又有了专业的独具了自己风格的创作手法,他的作品源源不断地问世了。正如他说:“当我每次面对一大堆雕塑泥时,总会有一种感觉,看到我的乡亲父老,兄弟姐妹都在那一堆泥里面站着,向我招手,让我过去把他们依次拉出来,站在观者的面前。“我只想用我的双手塑造出他们的一种生存状态,没有更多的修饰与褒贬。生活依然在继续,他们有他们的活法,确实活得艰辛不易,但我深知他们是社会的底色,是一块块基石。”
站在那里,左手攥着长长烟锅的关中老农,向前伸长了脖子,大张着嘴唱开了激越昂扬、长人精神与壮人魂魄的古老剧种秦腔,于是,雕塑作品《秦腔》诞生了。你还在这雕塑的远处,就似乎能听到“哎嗨嗨!哎呀呀!”酷似呐喊的了秦音从那边传过来,不由人精神为之一震!
唢呐,这种能表达了大喜大悲情感的乐器,吹起苦音来如泣如诉,痛断了寸肠,吹起欢音来,会震翻了天,能让你蹦跳起来,把天边的一朵云彩抓了下来。呵呵,李小超表现唢呐的雕塑作品《唢呐》出来了!
《唢呐》,他却反起道而行之,以静态来处理这一场景,一位双手搓在袖筒里,胳肢窝夹了一个大号唢呐的吹鼓手,腼腆中有了几分羞涩,就是这看似文弱的吹鼓手,一旦吹起唢呐来,就会吹它个地动山摇,就会吹它个丹凤朝阳,百鸟争鸣!《唢呐》中,那把夹在吹鼓手胳肢窝的唢呐,让人增加了无限的想象力。唢呐,唢呐呀,这个来自土地的声音,这个来自心灵深处摄了人魂魄黄铜做成普通得不起眼而又有了大精神的乐器呀!
是的,李小超的这双妙手,从一大堆雕塑泥里面依次拉出来了他的,拉出了我们的乡亲父老,拉出了我们的乡村记忆,拉出了我们的乡情,拉出我们的乡思与我们的乡愁。
我曾专门看过他的那双手,那双手是一个艺术劳动者的手,三十多年,天天和雕塑泥亲密接触,他的手,大而结实有力。
2019年04月20日于驰风轩
——马腾驰先生近影
作者简介: 马腾驰,陕西礼泉县人。出版有杂文集《跋涉者的足迹》,散文集《山的呼唤》,也获得报刊多种奖项,不值一提。喜爱文字,闲来写写一乐,而已,而已。
散文《背馍》,网上十天时间,点击阅读量超过百万余人次,其后,各类网络平台迅速跟进大量转发,读者人数难以统计。拥有四亿用户,“最大的有声图书馆一一喜马拉雅FM听书社”,普通话与陕西方言版多版本诵读了该作品。网上其它单位制作的《背馍》音频作品版本众多,听众甚广。
其后,散文《母亲做的棉窝窝》《我的老父亲》《土布包袱》《姨亲》《那些年,我们过年的滋味》《烧娃》《下锅菜》《锅塌塌》《豆腐脑吔》《坐席》《交公粮》《打铁花》《感念玉米》《背娃》与《背粮》等作品在网上亦受热切关注,创阅读量新高。《打铁花》获2019年1月21日《今日头条》“青云计划”奖。
作者的散文集《背馍记》已于春节前出版,该书已被国家图书馆与多家图书馆收藏。由中国作协副主席、陕西省作协主席、著名作家贾平凹先生题写书名并作序《生命深处的吟唱——马腾驰散文研讨会的发言》的散文集《花本无心自在开》即将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