衲读086｜关西孔子杨震：我的忧伤你不懂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杨震算是东汉时期的名臣，但一般人并不太知道他这个人，如果说起他的玄孙杨修，十个中国人里面，可能九个都知道。没错，就是那个太聪明太高调最后被曹操杀掉的“杨鸡肋”。

杨震家族是从西汉建国时就开始发达的。他的八世祖在刘邦时就被封侯，高祖杨敞做过昭帝时候的丞相，后来的几个祖先看不惯朝堂的黑暗，也就不再想做官了，关起门来安心做学问。所以，老衲在这里得强调一下，杨震家也是书香门第，杨家家传《欧阳尚书》，杨震在学好这门家传学问后，又博览群书，四处求教，后来声名远播，被人称为“关西孔子”。

能被比作孔圣人，那学问是没得话说了。杨震从幼时开始学习，这一学，就学到了五十岁，他这几十年里都躲在旮旯里读书，官府屡次找他去做官，他一概回绝。

到了他五十岁的时候，不知怎地突然转了性，同意去做官了，这一下就不得了了，先在州郡里做一般的官，后来被大将军邓骘赏识，连升四级，做到了荆州刺史、东莱太守、涿郡太守，后来到了中央，做太仆、太常，最后做到司徒、太尉。

杨震的一生，除了勤奋读书外，还是清廉的一生、战斗的一生。

比如说清廉。中国人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知道这句话是从哪里来的么？没错，它就是杨震拒收礼金时的名言。

话说杨震被任命为东莱太守的时候，他在上任的途中经过昌邑县，天色已晚，他就在昌邑县招待所里住下了。当时的昌邑县令王密是杨震的学生。杨震做荆州刺史时，向朝廷推举了王密，王密这才当上昌邑县令。能当个县令也不容易啊，王密为了感谢老师杨震的提携之恩，特地跑到招待所去拜见老师。

王密心想，师恩深如海呀，我跑过去说声谢谢就完了么？得送礼！送什么好呢？王密怀揣着十斤金条，趁着夜深人静，将金条摆在了杨震的面前。

杨震：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密：没什么意思，意思意思。

杨震：你这就不够意思了。

王密：小意思，小意思。

杨震：你这人真有意思。

王密：其实也没有别的意思。

杨震（怒）：我做你老师这么多年，难道你不了解我吗？你这个学生是怎么当的？

王密：这深更半夜的，没有人知道的，老师您就收下吧。

杨震：天知，神知，我知，你知。你怎么说没有人知道呢？

王密被杨震臭骂了一顿，带着金条惭愧地回去了，而那“四知”却从此流传下来，成为警世通言。

比如说战斗。他自从到京城当官后，一直坚持和朝廷中的邪恶势力作斗争。先是和安帝的奶妈王圣等，再就是和外戚、太监们，一直战斗到死。

老衲以前说过，东汉一朝，只出了三个清白的皇帝（光武帝刘秀、明帝刘庄和章帝刘烜），当时的安帝就是一个昏君，只不过没有后期的桓帝、灵帝等昏得彻底。这个安帝对他的奶妈王圣，以及王圣的女儿王伯荣非常好，两个女的仗着皇帝宠信，在朝堂内外为非作歹，司徒杨震看不下去了，连着几次给皇帝上书，引经据典地把王圣和她的女儿臭骂了一通，同时捎带着把皇帝也讽刺了一番，这下惹恼了王圣、王伯荣和安帝，他们从此对杨震嫉恨在心。

这只是开始。后来，杨震改做太尉，又得罪了安帝的舅舅耿宝和安帝的大舅子阎显。

当时，耿宝让人带话给杨震，让杨震给他的一个关系户安排个一官半职，杨震不干，耿宝一看捎话不行，就亲自登门拜访，对杨震说：我向你推荐的人是谁谁谁的关系，其实呢，这也不是我的意思，是皇帝想用他，希望你能理解并帮一下忙。

谁知道杨震是个倔脾气，他向耿宝翻了一下白眼，说：既然是皇帝的意见，想让我来用这个人，那为什么不走正常程序咧？你让中组部给我发一个通知来，我马上就用他。

耿宝被杨震毫不客气地拒绝了，恨恨而归。与此同时，阎显也想让杨震帮他提拔一个关系户，同样也被杨震拒绝了。

也有做“好人”的。当时的司空刘授听说了这件事情，还没等耿、阎二人去打招呼，刘授就主动地火速提拔任用了这两个关系户。人比人气死人啊，耿、阎二人一看，人家刘授多乖多听话啊，既然你杨震不给我们面子，那我们会让你死得很难看的。

一事未了，又生事端。安帝要大兴土木，为奶妈王圣修建豪华府第，一些掌权的太监如周广、谢恽、樊丰、王永等人，也和王圣勾结在一起，搭便车用公款给自己修豪宅。杨震先后两次给安帝上书，指责皇帝用公款给王圣修房子不对，同时揭发太监们盗取国家财产。

杨震是个火暴脾气，他这么多次上书，见皇帝总是不理睬他，也烦了，上书的时候，语气一次比一次冲，言语之中，已经明里暗里开始说安帝是昏君了。安帝虽然都没有回复杨震，但不代表他没看杨震的奏折啊。他看到杨震后来上书时开始讥讽他，怒火中烧，那几个太监们不失时机地在旁边添油加醋地说杨震的坏话，并搬出了皇帝的舅舅耿宝，一起来向皇帝告状，说杨震如何诽谤朝廷，如何对皇帝不满，不听皇帝的话，等等。

按太监和外戚的心思，是想把杨震除之而后快的，但杨震官居太尉，名动天下，平时又严于律己，不好挑毛病。就凭上面说的这一点罪名，实在没办法要他的命，最后，只能把杨震免官遣送回了老家。

杨震遵旨，带着老婆伢和一帮门人，眼看已快到了老家弘农华阴。在城西的几阳亭那里，杨震不走了。他说：唉，死算个么事咧，我们读书人为国家而死是天经地义的，冇得么事大不了。皇帝安排我做了这么大的官，我却不能除奸去恶，让一帮妖人兴风作浪，这是我的失职啊。我还有什么脸继续活在世上哦，算了，我死了吧。

杨震饮毒酒而死，时年七十多岁。

老衲以前在说西汉时总结过，西汉一朝有许多大官自杀而死（参见官做得这么大，为什么要自杀？）。东汉一样，也有很多高官自杀，同西汉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一般高官自杀，是因为摊上了官司，要被逮捕入狱，所以不得已自杀；而这个杨震，虽然被免官，却没涉及到官司，他这个自杀，纯粹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没有人逼他。

唉，世间太黑暗，朝政太昏庸。孔子作春秋而乱臣贼子惧，而关西孔子杨震的那个时候，乱臣贼子无所畏惧，杨震有心杀贼却无力回天。人们在惋惜杨震之时，却读不懂他内心里的深深忧伤。

一年后，安帝死，顺帝立。周广、樊丰等太监被杀，杨震被平反，顺帝将杨震的两个儿子召到中央作郎官，赐了一百万钱。当时杨震自杀的时候，太监们不许将他安葬，棺材被丢在路边。顺帝下令隆重安葬杨震，下葬之时，突然飞来一只高一丈（两米）多的大鸟，落在杨震的灵位前面，叫声很悲恸，还流下了泪。一直到葬礼结束，这只大鸟才飞走。当然，这些怪异之事，信不信由你了。

杨震有五个儿子，其中第二个儿子杨秉继承了杨震的衣钵。杨秉也是四十多岁快五十的时候才出来做官，后来也是官至太尉，也是一直在与太监、外戚作斗争。虽然他做官时碰到的是比安帝更不如的桓帝，但他运气比较好，很少受到打击，也办成了几件大事。

比如，在他做太尉后，清理官场冗员，或罢免或问罪诛杀了五十多个二千石级别的官员，而这居然都得到了桓帝的同意。

再比如，桓帝有一次南巡，在路上大量封官，杨秉出面阻止，为此还得罪了皇帝的发小南阳太守张彪，居然，桓帝也听了他的劝，停止了封官。

比如，掌权太监侯览的弟弟侯参做益州刺史贪污，杨秉要把侯参抓来问罪，侯参吓得自杀了。结果，侯览不仅没能报仇，反倒是杨秉奏了一本，把大太监侯览和具瑗分别免官削爵。

杨秉得善终，七十四岁时去世。他的儿子杨赐，后来在灵帝时候也做到了司徒、司空、太尉，快死的时候，还被封了侯。

等到杨赐的儿子杨彪长大，碰到了东汉末年的乱世，他在乱世中却一路升迁，董卓掌握政权后，任命杨彪为司空，后来又任司徒、太尉，期间几上几下，到了曹操时期，汉献帝被迫迁都许都，杨彪任尚书令，一直与曹操不对板，后来还因此十年时间不下地走路。

杨彪活了八十四岁，直到曹操死后，曹丕篡汉，他老人家还硬朗地活着，当时曹丕还想让杨彪做太尉，杨彪说，我这把老骨头，本来就有愧于汉室，现在你曹家来让我做官，这怎么可能呢？曹丕也没有为难他，好吃好喝地养着他，真到他老死。

这么一算起来，杨家也有四代人位居三公之位，和“四世三公”的袁家相比，杨家也不逊色。

杨修是杨彪的儿子、袁术的外甥，聪明异常，因“鸡肋”之事和“一人一口酥”被曹操杀了，这些事大家都知道，老衲不再赘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