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欲与疓

我承认,在与其他朋友言讲起老家时,我的表现大都有些过分。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我一直认为老家在我心里的优势始终是那么明显。

因为父亲生病的原因,现在回老家的次数明显增多了,由原来的每周一次,到现在的隔天回去一次。回到老家,主要是照顾床上的父亲。

尽管父亲的语言表达功能几乎丧失殆尽,但他还是那样多嘴,甚至碎嘴。说村中的路灯嫌原来的太阳能灯光线太弱,又换成了LED节能灯;说村南的水泥路修好了,可以直接通到朱子埠煤矿;说镇里投了二十多万,修了这么好的一个公共厕所......

的确,村中的路铺得相当整齐,主干道全是硬化的水泥路,两边又用大理石碎块加宽了镶边,显得非常大气,甚至不比城里的花路小气。尤其是通往村子的几条路,几个方向也都非常畅顺。原来单一的枣滕老路虽然还在使用,但现在我多会选择走南面的枣陶线。枣陶线不比原来那样拥挤、颠簸,尤其在甘霖煤矿以北,因为有了海化公司的落地,整个甘霖地区形成了颇为壮观的化工小镇。小镇新铺的道路非常平坦,几次早上路过时,都见有洒水车正紧张地忙碌着,使你瞬间有了城市的意味。一通清水洒下,尘埃落地,再侧目瞅几眼路边的红花绿叶,感觉整个行程立马清新起来。

我对老家的水一直耿耿于怀。《枣庄泉志》有对老家村外许由泉的记载,说是尧时许由洗耳于泉畔而得名。许由河先在村中入了蟠龙河,最后二水拧成一流,汇入了微山湖。《枣庄泉志》还说该泉水处二迭系地层,主要储存于奥陶系地层中,云云。至于什么是二迭系、什么叫奥陶系地层,我则没那么多的兴趣,只是感觉泉水在地下很深很深的地方,由远古慢慢流来,流出了一段清澈的历史。

不可否认的是,许由泉断流了多年,断流得那样让人怀念。尤其是我。因为这缕水离我家太近,近到站在窗口甩杆能钓,近到小时撒尿烫鱼时能看到水花。曾几何时,泉水断流习惯了也就习惯了,就像河床上蓬勃向上的青草一样,被我叔赶下去一群羊,随着一阵阵“咔嚓”、“咔嚓”的啃草声,草势马上变成“水势”,平平、舒缓,流淌不息。那些年,我总呆望着态势舒缓、草势如水一样的许由河,半天不做声,总想着:这水,哪会儿才能真地流淌过来呢?邻居惋惜,说海化公司打了几百米深的深井泵,要是别截咱的水就好了。

真没想到,今年的许由河没看别人的脸,竟刚一入夏不久,水就提前来了。父亲说今年雨大,东边的泉开了。

我到许由泉看了,见整个许由泉水面肿得变了形,几乎想把四周的围堵撑破;泉头也有些嚣张,簇拥的水波拧成一个疙瘩,有些想模仿趵突泉。这样,水流就任性许多了,哈哈嘻嘻地从一个开口处拼命跑去。

哦,这才是我的老家。我幸福得有些眩晕。

邻居说,这样不会太长时间,天一旱,许由泉就干了。看着喜滋滋的水势,我有些不信。

源于从小在老家生长,老家的人都是我的邻居,年龄相仿者也差不多都是小学或初中的同学。现在他们绝大部分也都当了爷爷、奶奶。

我们的小学是在泰山庙里上的。挂在庙里柏树上的半截铁轨早不复存在,而与这些同学在村中的红白喜事相遇时,都会不约而同地忆起破庙时期悠远的上课钟声。

那天,来参加一个同学葬礼时就见到了一些同学。期间大家说到了逝者的些许旧事,说起这个村子,还有与这个村子有关联的人或事。几个外村的同学甚是羡慕,说你们村子很有名,在全市都有名。另一个同学说这村是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网上一搜就知道,不是全市,应该是在全省、全国都有名。我很欣慰。

更欣慰的事情是,席间有个女同学把我拉进了初中同学群。她说已经拉了三十多人了,都在里边,快进去聊聊吧。还是那帮子同学,还是棉裤爬满虱子、在磨石塘把嘴唇泡得发紫的那段记忆。粗略浏览下名字,我还没及细细打扮好进群后的一句问候,有同学就开始发帖了。发的是歌颂一个伟人的链接。

葬礼期间,最忙活的是村里几位头面人物,四天中他们先后忙活了两白一红三场大事。我很敬重他们。敬重他们每每谁家有事时,都是有求必应,而且都竭尽全力地去做好。我与其中一位聊了一会儿,问最近几年村里人的婚丧嫁娶,人口的生死比例。他说死在癌症上的明显多了,年龄也小了,这不,今天他也不到六十。是的,我同学今年五十六岁,患了鼻咽癌,治了五年多,总共花了三十多万,还是没保住命。

我开玩笑说,在悲欣交加中,每天过着针扎的日子。老家的冬天有些干冷,加上几天的感冒打针,感觉自己与这个季节,不,与老家有仇,总想起城市的温暖。同学道,要说热乎,南边的社区热乎得有点过,平时室内都是二十七、八度。他说的是化工小镇甘霖的海化公司。为了处理与附近村庄的关系,海化公司把场内的热源接到搬迁过来的农村社区,或免费或半费的供村民使用。

由供热说起,到附近村庄村民的集体上访,再到安抚或抓捕的精彩片段,一旁的闲人都多嘴起来,纷纷加入聊天队伍。接龙故事开始了。我无心听这些不新鲜的故事,走开了。

同学葬礼结束后,有位同学说,我们有的多年没见了,聚次不容易,晚上聚下,好好喝一杯吧。我说好,尽管我感冒了,不能喝。

大家在一个羊汤馆聚了,请客的同学又叫了一位会武术的朋友,都痛快地喝着聊着。同学在邻村村委里做些事,每月有个几百块钱的工资,其它时间又进到我村北面一个私营的钢铁公司工作,还会再有一些收入。有其它收入的还有那位会武术的朋友,他原在西部一煤矿工作的,每月工资五、六千块钱的,因单位对他无所谓,他对单位也无所谓,所以就不怎么上班,这边的钢铁公司听说他行,就找到他,说你没事的时候就到公司里面转转看看,每月给你一千五百块钱。他就去了。我问,现在还干吗?

他说不干了,也不敢干了。

我问怎么了?

他说吓人,一到晚上熏得喘不上来气,再干,得死里面。

同学听了嘿嘿一笑,说,西边的那家化工厂更毒,造灭草剂什么的,四川蛮子干的......

说这话时让我突然想起一个邻居前几天说的话:那家化工厂都是用泵往原来古邵煤矿的废井口里排毒,几百米深的井口,没法查。几百米深?我努力想了半天,是不是也到了二迭系、奥陶系地层啥的许由泉的深度?

我当时听了觉得不可能,只是说:我没感觉怎么样啊?他说,白天没有,包括海化公司也不敢,只是到了夜里,夜里都开始发渣了,呛人不说,顺风的时候你看看,谁家院里不落厚厚一层“亮晶晶”?

酒喝得不算多,同学说今天咱不多喝,恰到好处就行,明天都还得上班。就散了。

回到老家,与父亲聊了会,他突然说起村里又要起个大会的,时间定在春天的阴历二月十八。便突然想起白天遇见村主任的时候,也给我说起这事,想让我去找个唱大鼓书的,在那天来演个节目助兴暖场。

一旁的妹妹也插话,说该再起个会,咱村现在收拾得真不错了,最近又修了小广场,建了火神庙,每天都有人来看。

看看表,我对父亲说,不早了,您快睡吧,我这就回去。

快走出家门时,抬头看看树梢,我又折身返回,冲着妹妹喊了一嗓子:别忘了把门关严哈。

版权信息

作者:王功彬        微游枣庄编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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