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阴暗，每一头猪都是无辜的
走过的路，读过的书，苟且过的生活，
都记在这里。
云途客栈磻溪店天空之镜@开哥随手拍
1/
“拆铺啦！起来！”穿着一身和时节不相称的拷绸衫裤的男子，像生气似的呼喊，“芦柴棒，去烧火！妈的，还躺着，猪猡！”
不知道现在的教材中还有没有《包身工》这篇课文，记得学生时代，学这篇课文的时候任老师讲得口干舌燥，也终归没有明白作者到底在表达什么。
却记住了“芦柴棒”和“猪猡”这两个称呼，前者成为给人起外号的参照，后者直接拿来使用。
当初班上有个卢姓同学，长得高而瘦弱，学完《包身工》之后，芦柴棒就成了他的外号，那时候没有觉得起外号这行为充满了恶意，却感觉这个外号分外贴切。
宿舍简陋，是那种大通铺，十几个同学住在一个铺上，有早起的就揭开晚起同学的被子，然后来一句：“妈的，还躺着，猪猡！”
课文中的两个词，被大家嬉笑着使用了好长时间，还没来得及悔悟和道歉，我们就告别了高中时代，天各一方，那些近乎被“霸凌”的同学，或许早已把这些情景遗忘。
想想那个时代，学生也都很淳朴，并没有把同学之间的玩笑上升为人格侮辱的高度。
猪猡，字典中解释：方言，猪的意思。据说，书面语最早出自于鲁迅的文章。看来，这是典型的吴方言。
在北方，猪就是猪。
2/
2019年，乙亥年，生肖猪。朋友送我一册《故宫日历》。
金猪拱福，蔬鲜丰盈，八珍辐辏，佳器入厨，碗筷交映，杯盘流光，壶觞溢彩，盒合如意，美瓷大雅，万喜祥瑞，福寿安康，盛宴相欢。
精美的日历腰封上，这样标识着日历中每月所选取的文物类别。
翻开日历，第一部分，也就是一月：金猪拱福。
第一天文物展示的是商代的青玉猪首，第二天文物展示的是战国时代的玉猪首饰，今天文物展示的是汉代野猪造型的铜鎏金牌饰。
之所以叙述这本日历的内容，一是感谢朋友用心，在猪年伊始，不远千里送我这么有格调有意义的新年礼物，另外一点是让我因此对“猪”这个汉字所承载的文化与历史有了一个简单的思考，并把思考所及尽力记录下来。
3/
神话传说中说，女娲在正月初七造人之前，在正月初一造了鸡，初二造了狗，初三造了猪，初四造了羊，初五造了牛，初六造了马。
按照这种说法，说一个人猪狗不如，也并不是毫无道理。奇怪的是，狗和猪作为人类驯化饲养比较早的动物，为什么后来竟然具备了脏话的功能？
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你这个狗娘养的！！
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恨到了极点，才会这样咒骂。相比较，说一个人是猪，痛恨程度轻微得多，至少没直接关联这个人的父母。
互联网时代，人们都有返祖倾向，曾经给猪吃的野菜，成了人们饭桌上的奢侈品。当一个姑娘嗲嗲的称呼你猪的时候，竟然还隐含了喜欢你的深意，性质相当于亲爱的。
善变的不是猪，是人。扭曲的也不是猪，也是人。
人之所以有嫉妒心，我怀疑就是因为女娲老师把人造在了鸡狗猪羊牛马的后边。
4/
我不知道赋予猪狗脏话功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当初是什么原因导致首创者把猪狗不如与某类人关联在一起的。
实际上，这一创举很有点现代人称呼这类人为渣男烂女的意味，甚至还要比渣男烂女的定义更准确更生动，骂起来也更带劲更解气。
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语气并不粗暴生硬，心平气和的说出来，却有无声中听惊雷的震撼效果。这远比“你这个渣男！”、“你这个烂女！”更具攻击性，并且有终审判决的效应。仅此一句，被骂者永无翻身之日。在骂人者心中，这人就彻底死掉了。
你这个狗娘养的！！
同样是骂人，这一句就显得过于粗暴了一点。被骂者可能会因此愤而还击，与上一句想比，这一句相当于外功，拳脚厉害，打得对方眼花缭乱却并不足以致命。
而上一句是辅之以深厚内功的拳脚厉害，一击致命，对方再无还嘴还手之力。
你真是猪！
与前两句想比，这几乎就算不得骂人话了。或许这也正是被现代人重新赋予新意的原因所在。据说，猪生性快乐勤奋，有金猪送福之喻。
难道是狗把猪带坏了吗？
5/
关于猪与人，唐代诗僧寒山写过这样一首诗：
猪吃死人肉，人吃死猪肠。
猪不嫌人臭，人反道猪香。
猪死抛水内，人死掘土藏。
彼此莫相啖，莲花生沸汤。
这首诗中僧人所宣扬的因果善恶观念暂不闲聊。通过这首诗，我却一下子想到了一句俗语和曾经在孩童时代就熟知的拗口令。
俗语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又是一句接近骂人的话，意思就不用解释了。
拗口令是“猪吃我屎，我猪吃屎”。
这几个字你要快速不停的重复说下去，说着说着你就不自觉的“我吃猪屎”了。记得当年，哪个自以为口头麻利的小伙伴，一旦挑战失败，大声说出“我吃猪屎”的时候，围观验证的小伙伴们就会乐得上气不接下气。
依稀记得一个小伙伴拿这个拗口令回家验证他老爸，当他老爸也控制不住“我吃猪屎”的时候，小伙伴乐翻了。他老爸纳过闷来，一笤帚疙瘩抡过来：小兔崽子，我打得你吃屎！
想一想，那个时代的父子关系是多么的融洽啊。
同样是这个写诗的和尚，寒山还写过一首以猪骂人的诗：
世有一等愚，茫茫恰似驴。
还解人言语，贪淫状若猪。
险巇难可测，实语却成虚。
谁能共伊语，令教莫此居。
这里，寒山老师没有启用猪的老搭档狗，而是用了驴来与猪协同骂人。语言浅显直白，让你不用思考就明白蠢驴之所以蠢，笨猪之所以笨。细细品味，你还能从寒山老师的白话诗里，读出或多或少的哲理来。
实际上，寒山老师这一首以猪做比的诗歌才是最有味道的：
三界人蠢蠢，六道人茫茫。
贪财爱淫欲，心恶若豺狼。
地狱如箭射，极苦若为当。
兀兀过朝夕，都不别贤良。
好恶总不识，犹如猪及羊。
共语如木石，嫉妒似颠狂。
不自见己过，如猪在圈卧。
不知自偿债，却笑牛牵磨。
这一次，寒山老师放弃了驴，引入了豺狼、羊和牛，与猪搭档说事。
大千世界百杂碎，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寒山老师勘破三界六道，可谓苦口婆心，教人正确领会欲望与明辨善恶的法门。
让我感触深刻的是这一句：不自见己过，如猪在圈卧。
通俗一点讲，人必须要有自知之明，正所谓知过即改善莫大焉，否则与吃饱睡睡饱了吃的圈中猪有何区别？！
骂人也好，讲理也好，寒山诗歌中的猪，总归是一个反面形象。
6/
猪，作为十二属相的一员，尽管排位最后，毕竟也算是在众多动物中脱颖而出。
有豕白蹢，烝涉波矣。
月离于毕，俾滂沱矣。
武人东征，不皇他矣。
——《诗经·小雅·渐渐之石》节选
你看，在那个远古时代，猪竟然还有预测天气的功能。
实际上，人类对猪的认知与评价未免太过于自我。我们往往忽略了猪的闪亮一面，而只把目光盯在猪的阴暗面。
猪的阴暗面恰好是人类阴暗心理的折射。猪，只是一种不会思考不会语言的动物而已，它们永远不会为自身贴标签。
猪的标签都是人类为它们硬制强加，在猪面前，所有人类都是流氓无赖。
这样一想，猪是多么无辜。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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