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志四川•特辑】吴茂华 ‖ 独立苍茫自咏诗——《流沙河短文》编后
独立苍茫自咏诗
——《流沙河短文》编后
吴茂华
本文刊于《巴蜀史志》2001年第3期
自来就有两类作家。一类爱书嗜读，胸中有丘壑，笔下生云烟。其文章熔知识与情趣为一炉，具文化含金量和底蕴。此类书斋陋室文人，身外无长物， 一扇窗、一盏灯、几卷残书，于主流社会及髙台文坛，似有落伍老朽之嫌。另一类作家，不喜读书，多靠神思灵感作文。其业绩雄踞报刊出版物，亦有可观者，但多为滥情鲜理，空洞乏味的泡沫读物。前一类作家多在坛下，后一类作家常常得奖。其间不乏官商两通，非常走红者，属坛上的俊杰时彦之流。看来，读书作文当作家，不算真本事，要不读书而大作文且当著名作家者，才算真本事。世风浮华，瓦釜雷鸣，如此而已。还是各行其是吧。
我家先生流沙河做人老派，保守谨严。读书作文，孜孜矻矻多年匪懈，不敢稍有半点轻漫之狂态。他认为，即使是一篇随笔小品，也应稍有学问作根柢，给读者以知识。凡属自我感觉良好，似是而非的架空之论，无节制的自我张扬，都为他所不取。在这本《流沙河短文》一书中，一篇五六百字短文，从内容立意到文字草成，其间修改润色至完稿，往往耗费两三天时辰。若遇疑难处自己弄不清，例如引文、文字、年月正误之辨，他总要査资料找证据，斟酌核实后方可交稿付邮。本书中一组知识性短文《含笑录》《庄子发挥二十三》等，都经反复爬梳，翻遍书卷而成。旁观他作文的艰难，始知什么文思泉涌啦倚马可待啦洪才河泻啦，实为夸诞之辞。文人中如真有，不是天才，就是蠢才。当然假文豪的足水豆芽文，也可堪称洋洋洒洒下笔千言的。某次，有人问流沙河求作序文，恭维道：“您老大笔一挥而就，有何难呢！”他听后大不悦，当即拒绝，事后他说：“凡持此论者，多为浅妄之人，序言不可作。”
被人拉差作序，原是文人很难避免之事。近年来请他作序的熟人生人，各色人等不少，皆有所持而来。有持官阶头衔的，有持人民币的，有持旧谊的，有持新交的。有婉转含蓄软逼的，有直捷了当上门要求为其扬名包装的，还有不容分说把砖头厚的手稿直接寄来的。总之，形形色色五花八门的方式。在这个人心鼓躁、欲望高涨、崇尚虚荣的时代，哪能要求人人都免俗呢？据我从旁观之，他虽碍于情面不好硬推，奈何骨瘦如柴，体质甚弱，加之老眼昏花，乃无论如何也应付不过来的，只好令登门客失望了。不过，对于自己喜爱而又有分量的作品，他还是愿尽“牛马走”之力的，重文质兼重友情，倒也符合率性而为的文人习气。本书一组序文中，有一篇为一位退休老工匠自传所作序言便是一例子。
往年家门上一副他自撰春联：“堆书随我读， 演戏笑人忙。”或许能道出一些读书自得的心情。他不喜酬酢，不擅人际间圆融通变，唯耽于书卷笔墨而已。所以自立规矩，避开会，避宴乐，避新潮时尚。家中天地小，却安恬而自在。桌上椅上架上，堆书积刊，随读随取。卧室半边床上，排叠两 百多册最为常用的经籍、史志、历代笔记、工具类书等等，他谑称为“宠姬”。晚上拥被神游旧卷，白日临窗雕琢文字，卖获几个小钱，颇有惊喜自得之感。收发室大爷送来七八张三十五十不等稿酬汇款单，恭喜说：“散碎银子不少哩。”他笑答道：“这就像守厕所得来的小钞一大堆。”尽历风波之 后，笑看人生如戏，世事如弈。不羡他人官场分肥，商场得利；不与文奴文佣把臂入林。知识文化人心中系念，理想与自由境界，离现实遥远，只存在于书本中，“世事粗谙身已老，古音方奏客难听”（顾贾武句）。最喜周日寒舍内，周一茶馆中，聚几个有聊文友，神吹海聊，说长道短，怀旧感今，言世相风情，话民瘼国运。除升官发财不谈，其余皆可谈。尔后，他集谈资成文，或知识小品，或杂文论说，或赋体联语，陆续刊发于上海、天津、成都、重庆等地报刊。今由他交给我编辑为一本，奉献于读者诸君案前。共计短文一百九十二篇，大体编年、排列先后次序。偶有例外，无非同类不妨排在一起而已，并无深意。
（本文原载《巴蜀史志》2001年第3期）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