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西云丨女人,一生无家
我十几岁就外出读书,之后又远离家乡。
念书的时候,家对我来说就是一个集银行、旅馆为一体的地方,多一份物质上的期许,少了份情感上的依恋。后来人在他乡,渐渐的体会到家的温暖,常常徘徊在街头,或独自坐在凉亭下的长椅上,看陌生的人来来往往,想起一起上学的好友栓荣,想起终日劳累的母亲,想起经常在麦田里浇水的父亲,想起过早成家的二妹和幼小年纪的三妹。也想起成片成片的梧桐树,在初夏时开出无数淡紫色的花儿,常常被风吹落一地……
就这样漂泊多年,终于在一个暖冬有了一个自己的家。
成家后,念念不忘的依然是养育自己二十几年的家,对于两个人苦心经营的新家竟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陌生感。嘴里、梦里常常出现的还是那个青砖红瓦的家、日益苍老的父母和亲人。甚至连家门前井台那片青苔,墙头瓦缝里瑟瑟发抖的枯草也日益清晰起来,耳边常会响起童年时母亲在暮色中唤我回家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急切、一声较一声深长。无端的便生出许多烦躁和不安,心中慌慌的如小草发了芽,夜夜梦里回故乡。于是,再也无法忍受这魂牵梦绕的思念,一头钻进回家的列车。
回到家中,竟然是那样的轻松、那样的自由。无所顾及的大口吃饭、大口喝水,不会担心因为发出“咕咕”的吞咽声而被别人笑为不雅。甚至可以光着脚丫不穿袜子在房间内走来走去。妈妈特意赶集买回上等的辣椒,烫了大大的一碗辣椒油,为我做最爱吃的红辣肉。农历七月,正是天气炎热时候。但是妈妈依然钻进厨房,乐吟吟的为我做完上顿饭做下顿饭,好象多年来我在外边不曾吃饱过一样。就连一向不进厨房的父亲也蹲在灶前又是剥葱又是添柴。
日子就这样过了十几日,回家时那种欢悦突然淡了许多,心中仿佛被什么牵着一样,开始不自觉的念叨那个刚刚建立起来的新家:怪自己回来时匆忙,没有好好收拾以下行李,不知道扔在床上未来得及整理的衣物是否成为老鼠的家;窗户是否被风吹开,雨水是否打湿了窗帘;还有院子里的小菜,是否也该浇水。我明知道,这种担心是多余的,来时已经托付给了公婆,托付给好友张战。可是,我还是不停的念叨着,对父母精心准备的饭菜也失去了味口。
妈妈也许看出了什么,躲在厨房里抹眼泪,父亲只是一个劲的抽烟,一句话都不说。
第二天,他们把我叫到跟前,妈妈说:“回来也十几天了,你该走了。你现在也是有家的人了!”我突然觉得自己很自私,妈妈的娘家在大西北,还有一个80多岁的母亲,我又远嫁他乡,妈妈的心里被两根绳子牵着,一头是姥姥、一头是我。多年来我都不曾回家,这次回来一次,竟然……。
妈妈看出了我的愧疚,轻轻的叹口气说“孩子,女人都是这样的。我每次到你姥姥家,都要发誓多住些日子,可是没住几天,就惦记着你们,早早的回来了,回来后又后悔没有多住几天”。是啊,妈妈也是难得几年回一次娘家的,平时总是想着娘家,想着姥姥,一旦要回娘家总要提前把家里安排的妥妥当当,大有长住娘家的势头。可是过几日就回来了,姥姥也是如此,平时在信里充满了对妈妈的思念,恨不得一步跨到我家。初来我家时,乐呵呵的承诺要住半年,可是几天不收到小舅的信就失魂落魄、不知所措。
那时,我曾经笑过姥姥和妈妈的恋家。
如今,我也成为一个恋家的女人。尽管我知道,回到自己家中,还会依然想念妈妈、想念娘家的。
其实,何止是我、妈妈、姥姥呀。观察周围的女人,哪一个不像我们一样,把毕生的精力和感情投在娘家、婆家、自己的家、甚至儿女的家。看似这么多的家,其实心中根本没有一个可以安心的家。
看来,女人真的是一生无家了。
作 者 简 介
张西云,女,执业律师,以法律助人,以文学娱己,《行参菩提》签约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