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狗
本文作者：张世刚
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时下喂养宠物的热浪正悄然兴起，每逢早晚或节假日，小区、公园，甚至街头或居室前后，人遛狗和“狗遛人”的现象随处可见，宠物市场更是莺啼狗吠，熙熙攘攘，热闹异常。对于这种现象的兴起和利弊得失，诸君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各有评说，勿须细究。但就我而言，对时下喂养的这些宠物，却怎么也喜欢不起来。一者是自以为养这些宠物无论从经济上、还是精力上都太过奢华、浪费，并无益处；二者主要是在内心深处，始终有苍狗这面镜子，照得那些名贵宠犬黯然失色——不是凶神恶煞、虎视眈眈，让人望而生畏，就是妖媚造作、摇尾乞怜，令人见其奴相而生厌。因为，在我童年的追忆中，苍狗不仅是可以共患难、同甘苦的“挚友”，还是忠于职守、大义灭害、知恩必报的“君子”、“义士”。
记得那是在我很小的时候，一个冬天的早上，母亲清晨外出拾粪拣柴时，在邻村的村边上发现了一只骨瘦如柴、冻得瑟瑟发抖、奄奄一息的不足月小狗。出于怜悯之心，母亲将它放进怀里带回了家。也许是母亲温暖的怀抱让小狗渐渐有了一点精神，尽管瘦小的可怜，但两只小耳朵高高耸起，煞是可爱。父亲与我们看到小狗后，也很怜爱，赶快找了些吃的给它吃，但是，由于太小，小狗尚不会咀嚼。这可愁坏了父母，商量再三后，还是特别破费一次到县城买了一只小奶瓶，回家调上米糊喂它。在父母和我们兄弟几个的精心喂养下，小狗不仅存活了下来，而且渐渐长大。由于它生就一身苍灰色的毛皮，所以我们给它起名叫“苍狗”。我上学前，曾帮助母亲给生产队放过两年猪，为了使苍狗得到锻炼，母亲用块红布紧紧地裹在苍狗肚子上，每天带它到辽阔的草原上去奔跑。就这样，苍狗在渐渐长大的同时，也具备了快速奔跑、捕捉野兔的本领。
当时，我所在的村庄黄鼠狼闹得非常厉害，村里人想尽各种办法，仍然防不胜防。村里各家喂的鸡、兔等小动物几乎被残害殆尽。一次，我们几个小伙伴带着苍狗正在玩耍，突然发现一只黄鼠狼拖着一只鸡往前跑，我们立即跑去追打，苍狗一马当先，黄鼠狼眼看着性命不保，只好扔下到口的美味，一溜烟钻进洞里。苍狗开始急得团团转，随后它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几爪子把洞口刨大，将嘴对着洞口往里吹气，不大一会儿，黄鼠狼被熏得受不了钻了出来，被苍狗一口叼个正着，这只偷鸡贼被拦腰咬断、一命呜呼。从此之后，每天早上起来，我家的院子里都有一到两只死黄鼠狼，不到月余，我们村乃至邻村便再也看不到黄鼠狼的影子、听不到鸡丢失的事情了。
父亲是抗战时入伍的内蒙古大青山骑兵旅的老战士。解放战争时，身为排长的父亲在带领突击队攻打包头二分子敌城垒时腿部负伤，战斗结束后部队转移过程中，由于正值寒冬腊月，伤口被冻伤了，加之医生水平不高，手术时伤了腿筋，便落下了终身残疾。三年自然灾害时，从呼市回到中旗农村后，作为一名老军人、老党员，父亲自愿担任大队的副书记兼治保主任，夜里还负责为村里巡夜。我们村地处大海滩的草原边上，当时各地的粮食十分紧缺，所以看守好生产队的粮仓、羊圈，不让野狼和窃贼偷去是巡夜的重要职责。要履行好巡夜任务，苍狗就成了父亲最好的帮手和护卫。无论父亲什么时候出去，走到哪里，苍狗都紧紧跟随着。一次几个偷粮贼欺负父亲腿脚不利索，乘夜来盗生产队的粮食。随着父亲一声怒喝，苍狗如下山猛虎，咬得几个贼鬼哭狼嚎，抱头鼠窜。苍狗的神勇从此远近闻名，再也没有贼敢来我们村偷东西了。还有一次，一只狼窜进村里寻食，村里其他的狗都哀嚎着逃进窝里躲了起来，唯有苍狗带着它的两个儿女在羊圈前与狼展开殊死搏斗，当我们听到激烈的撕咬声，起来拿着家伙跑到院里时，野狼已带着一溜血印逃走了，而苍狗的肚皮也被恶狼撕下一大块，肠子都流了出来。
面对害人的狼、黄鼠狼和窃贼恶徒，苍狗始终是毫不留情的“义士”，而面对家人乃至村里的其他人，它又异常地仁义和驯良。无论何时看到家人或村里的人，哪怕是个吃奶的孩子，它都非常温顺，即使是刚出窝的小鸡、小兔跑到它嘴边，甚至影响它的睡眠，它也不会碰一下。农村人到了冬天大小雪节令中间都要宰猪杀羊，为了便于存放，都要在宰杀之后把肉先放到院里冻结实。这样，每逢杀猪宰羊后，我们家的人在屋里吃饭，苍狗就守在肉旁，既不让野狗和猪来碰，自已也决不闻不动一下，让人十分放心。
我从六年级开始，就到离家五里多的县城读书。特别是冬天，每天天不亮就得起来往学校赶，苍狗每次都要将我护送到县城边上。上中学后我在班里当班干部，有时晚上开会回来得很晚，在我们村与邻村中间有一块低凹地，这个地方有很多坟墓，深夜一个人走路很害怕，而每次我回来晚了苍狗都要跑到半路去迎接，每当在黑暗中听到那亲切的汪汪叫声，便有一股暖流涌遍全身，累意、怕意便顿然消失。
苍狗不仅爱憎分明，也忠于职守，是村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伙伴”。夏秋季节，人们在田里劳作，大伙儿放在田头路边的衣服、食物、用具等大可不必担心，因为苍狗始终守在那里，无论劳动的人们离得多远，过路的人或其他动物怎样诱惑，它都不会离开半步。冬天，为了防止野狼来残害猪羊，苍狗有窝不进，总是卧在羊圈顶上的柴草里。一到雪天，总是浑身结满冰雪，但它那警惕的双耳，始终都支楞着。
苍狗还十分聪明，到了夏天青黄不接的月份，家里连猪或鸡的食物都缺得很，给狗吃的东西就更少了。饥饿的苍狗就跑到莜麦地里，沿着垅子用嘴捋莜麦穗吃，吃饱了跑到水井边喝上一肚子水。
苍狗的故事太多了，就是说上三天三夜也难以尽数。不止我们全家人，全村的老幼也都把它视为家中的一分子，看作是可以信赖的保护神。那年，县里开展打狗运动，要求打死所有的狗，邻村和我们村其他的狗都被打狗队打死了，唯有苍狗在全村人的要求和保护下活了下来。1979年冬天，当兵三年的我第一次回家看望生病的母亲，在离村还有一里多远的路上，就被蹲在高处的苍狗看到了。它没有因为几年未见面，以及我装束的改变而感到陌生，尽管已经年迈的它没有从前那样矫健，但仍然像我童年上学时那样飞快地冲了上来，将双蹄搭在我的肩上，用嘴蹭我的脸，亲昵一番。
1983年冬天，父亲不幸因病去逝，接到家里电报的我立即回家奔丧。当我走到院门口的时候，已经老态毕现、瘦弱不堪的苍狗，揺摇晃晃地跑到我身边，发出低沉的悲鸣，并低着头反复蹭着我的腿。哀痛中的母亲告诉我，父亲去逝后，苍狗已经两天没有进食了，只是趴在房顶上哀嚎。在停灵的五天中，苍狗仍然不愿进食，一动不动地趴在父亲棺材下。埋葬父亲之后，忙乱后的家人发现苍狗竟然失踪了。三天后圆坟时，才发现苍狗死在了父亲的坟墓边。
苍狗虽然已经离开几十年了，但它留给我的不仅仅是童年快乐和美好的记忆，也留给了我如何做人的启迪，鞭策着我踏实为人、尽心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