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马话西游(94):心热似火,机智多谋——唐僧需要被磨掉的真性情

前文书说到,温娇把孩儿缚在木板上丢入江中,在南极星君的护佑下,顺流漂到了下游的金山寺外。金山寺的住持法明长老原是观音菩萨收的信徒,得了观音的暗示,在江边捞救了孩儿,将其寄养在外,十八岁时剃度出家,法号玄奘,深为器重。玄奘无意间得知自己身世,顿感悲愤,便缠着长老打听缘由。

却说玄奘随着师父来到内室,长老命玄奘进来,又掩了门,这才端了一只踏几,自房梁下取出一个小匣子。玄奘见长老做得隐秘,情知此物非同小可,不觉心中砰砰乱跳。

却见长老不慌不忙,把匣子放在桌上打开,就内取出一片绢帕,一件汗衫,入眼便知都是陈年旧物。长老先把绢帕递与玄奘,玄奘接过,便嗅到一股淡淡腥味,心中不由一紧,忙定睛看去,原来竟是一封血书,一路读下去,却是字字血泪。玄奘读罢,早已泪如雨下,放声痛哭。

长老也不相劝,只是冷眼旁观。只见玄奘哭了一回,忽然拜倒哀求道:“弟子今日方知亲生父母是谁,原来竟有如此一桩血海深仇!有道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若不能报复,何以为人?弟子已下决心,必要遵守母亲之命,寻那泼贼报仇雪恨,定要碎剐了那厮祭奠我父!求师父指点!”说着便磕头不已。

长老看着玄奘咬牙切齿的模样,心中叹息道:“菩萨之言果然不差,这小子何止是尘根未断,简直是至情至性,如此尘障怎能解得了无上佛法?”于是便试探道:“玄奘,为师自然知你伤痛之情,也不能阻你前去报仇。只是你的仇人眼下势大权高,你若鲁莽行事,不免枉送了自家性命。况且经云:‘冤冤相报何时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世间情仇恩怨,无非前缘,仇人害你父母,自然是他们前世冤孽所致。今日你又要去杀他报仇,或许原该了解的一桩恩怨,从此又起波澜也。你可三思之。”

玄奘恨声道:“师父不必相劝,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这刘贼不惟害我父性命,还霸占我母,今日兀自生死不知。我不知便还罢了,既然知道了此事,怎么忍耐朝夕?只是弟子受师父捞救抚养大恩,方有今日,此去必当竭力保全性命,待寻母报仇之后,弟子必当回来,头顶香盆,重建庙宇,报答师父之深恩也。求师父指点弟子如何报仇!”说着便流下泪来。

长老叹口气,微笑道:“报仇不难,保全性命却是不易。”

玄奘大惊道:“师父之意,弟子若要报仇,必会死于贼手?”

长老摇头道:“非也。枉你一向自诩佛法精熟,却不知性命终究为何物?性者,天生之灵也。命者,禀天生灵性之所托,所以可悟道而行事也。我辈修行佛法,所为者明心见性也。若心性蒙尘,为七情所扰,被六贼所困,徒余一具臭皮囊,与行尸走肉何异?”

玄奘闻言,呆了半晌,方才道:“多谢师父教诲,弟子知师父之意了。只是师父所言不差,弟子尚不能了却情欲所困,强而镇之,不若顺而化之。待弟子报仇雪恨,自当了却尘缘之扰,净心皈依我佛。”

长老笑道:“解得好!说得妙!可见此事乃是你命中注定之大劫,非你自己不可了结。既如此,便随你去。你拿了血书和汗衫,先去江州寻你母亲,我料她多半尚在人世。你只扮作一个行脚僧人,到江州私衙去化缘,自能与你母亲相见。你只拿出血书、汗衫为表证,她便认得你了。待你们母子相认,她筹划多年,自有计策报仇,你只听命行事便了。”

玄奘奇道:“师父如何知道我如此便能见到我母亲?”

长老微笑道:“你是个佛法护佑之人,若非如此,怎能入水不死,被我捞救?不瞒你说,当时我便是得了观音菩萨的指示,才救了你来。你此去报仇,想来菩萨也必有护佑,你只按我说的去做便了。”

玄奘答应着,心中狐疑不定,自去收拾了一下,便拜别师父下山去了。

却说殷温娇自从抛弃孩儿,常觉神情恍惚,所幸刘洪对她敬爱有加,但见她抑郁不乐,便百般讨她欢心,绝不聒噪烦扰,因而日子却也并不难熬。

一日清晨,温娇起身也不洗脸更衣,只坐在软椅中发呆。刘洪向她告辞,说要外出公干,温娇见惯了他外出,也不在意,含糊应了一声,便回想昨夜之梦。原来昨晚温娇梦见月缺再圆,不禁心有所感,夜半醒来,难分是梦是真,竟和当日梦南斗而得孕的情景有几分相似。

听着刘洪脚步声远去,温娇暗想:“月缺再圆,依理该是家人团圆之象。娘家今生是不必想了,婆婆寄居在百花店,这许多年也不知生死如何。南极星君说光蕊未死,被龙王所救,却是太过蹊跷,难以相信。倒是我那孩儿,若是当日被人救了,养到如今也该有十八岁了,莫不是天意教我母子今日相会?”

正胡思乱想间,忽听墙外有人念经,连声高叫“抄化”。温娇心中一动,对贴身丫鬟道:“有和尚化缘,你且去吩咐厨房准备些斋饭,我要斋僧。”说着便亲自出门去看。

丫鬟素知夫人是个乐善好施的佛门信士,也不觉意外,依言便去厨房传话。温娇支开丫头,出来看时,果见一个年轻的和尚,肩上挎着包袱,手中端着钵盂,正在诵经。温娇问道:“师父可是要化缘?不知来自哪座宝刹?”

那和尚自然便是玄奘,他见刺史私衙出来一个贵妇,不敢贸然造次,只合十答道:“贫僧乃是金山寺法明长老的徒弟。”

温娇笃信佛教,四处烧香拜佛,知道金山寺乃是洪江下游的一座禅寺,猛然想到:“当日我把孩儿抛入江中,江水顺流东下,必经金山寺左近,那里的和尚若见到,他们慈悲为怀,岂有不搭救之理?倘若如此,我儿入寺为僧却也合情合理。莫非这小和尚便是我儿?”心中想着,便把眼牢牢盯着玄奘来看,竟是越看越像,不由心中狂喜,便邀请道:“小师父既是金山寺长老的徒弟,便请进来,容我略供斋饭,聊表心意。”

玄奘只觉这贵妇甚是亲近,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听得邀请自是正中下怀,便合十谢了,随着温娇进门,一径到外客厅坐了。刚寒暄了几句,便有仆人端来斋饭,并有一个托盘,盘子上放着一小袋白米和两串铜钱。

温娇含笑道:“请小师父胡乱用些斋饭,这米与钱乃是我的一点心意,太过微薄,甚是惶恐,还请小师父莫要见笑。”

玄奘忙起身谢道:“施主哪里话来,见赐已多,贫僧愧受,多谢多谢!”

温娇见玄奘言谈得体,心中甚喜,亲自斟了一杯热茶,微笑道:“请小师父用饭吧,莫待冷了吃便要伤了肠胃。”

玄奘又谢了,便不再多言,一边吃喝,一边盘算该如何开口询问才好。却不知温娇在一旁看着,见他举止行为恰似丈夫陈光蕊一般,一时也忘记了孩子和光蕊并无干系,只觉亲切伤感,只是丫鬟在侧,又是刘洪的心腹,自然也不敢多问什么。

待玄奘用完了饭,温娇打发丫鬟把碗筷等物送回厨房,这才趁机问道:“请问小师父法号如何称呼?不知是自幼便出家为僧了,还是成年出家的?小师傅父母还健在否?”

玄奘见问,心中暗喜,戚然答道:“我也不是自幼出家,我也不是成年出家,我之所以出家,乃是造化弄人,身不由己,我有天一般大的冤,有海一样深的仇!”

温娇闻言失惊道:“小师父何出此言?”

玄奘恨恨道:“施主有所不知,我父亲被贼人谋害而死,我母亲又被那贼人霸占,于今也有十八年了,定是受尽了屈辱。我也不过是几日前得知身世,只因挂念母亲,痛哭不止,我师父法明长老怜悯慈悲,便指点我来江州内衙寻取母亲。”说着便双目如电,盯着温娇看。

温娇心中狂跳,知道这果然便是十八年前丢尽江中的那孩子了,为求万全,便强摄心神道:“小师父竟有如此悲惨身世,可悲可叹!你可知道你父母姓甚名谁么?”

玄奘一字一顿地道:“我父姓陈名萼,表字光蕊,乃是大唐贞观十三年乙巳科状元。我母娘家姓殷,乃是开国元勋殷丞相的爱女,闺名唤作温娇。小僧我的俗家名字叫江流儿,乃是因我师父在洪江捞救我所取。今年我已十八岁,师父为我剃度出家,法名唤作玄奘。”

(本文节选自《大圣心猿》第四十六回:温娇狠心弃亲儿,刘洪巧计诓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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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史马广彧,加拿大BC省中文协会会员,温哥华大华笔会会员,温哥华至善中文学校教师;微信自媒体“国学微讲堂”公众平台主讲人;著有《史马老师讲国学》系列丛书,获著名作家二月河先生作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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