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庆德 | 想起老妈妈(中)
【往期回读】
丁沟中学 陈庆德
结婚之前,过的是苦日子,倒没什么病,结婚之后,毛病就接连不断。从我有记忆后,她就是个药罐子了。
记得她害了个外症“老鼠供”,就是颈部淋巴组织炎,淋巴组织结节,像个核桃一样突出。这个毛病在今天不难治,中医西医都能治。但是她偏偏选择到地方上一个游医家里看病。游医用烧红的钩被针直接刺进结节,她自己遭受痛苦不谈,还引起感染,常年趟脓流水,就这么拖着,拖了一年多。
后来又害了个外症“搭背”,就是背部的蜂窝组织炎。也是处置不当,迁延很长时间。有一天,她到邻里串门,一个老奶奶,看到她的“搭背”又红又肿,里面还蓄着脓血。我母亲怕疼,又不想挤出脓血。老奶奶拿出一个量米的升子,就是竹制的筒子,说:
“你坐下来,伏在桌上。你怕疼,怕挤,我给你拔个火罐,把里面的脓水拔出来。”
我母亲低头伏在桌边。
大概20分钟过去,老奶奶拔了罐子。“哗啦”一声,大半罐子的血流到地上。
老奶奶看到这个情况,非常害怕,沉默不语。老头子,忍不住低声骂道:
“老不死的!要你多事?把人害死了,你去抵命!”
这时候,老奶奶才想起,喊了我母亲一声,我母亲答应的声音又不大,老奶奶急了,摸我母亲鼻子,看是不是有气,我母亲才说道:
“好呢,我伏在这里,倒要睡着了。”
老奶奶转悲为喜,急忙烧水,煮了两个荷包蛋给我母亲吃下。
从此以后,她的“搭背”就慢慢痊愈了。
我母亲跟我回忆起这件事,我就说:
“妈妈,你遇到恩人了,老奶奶的处置非常得当。你要一辈子报答人家的!”
“是的。”
以后,手指上又害过“疔子”,又是一个月以上。
以后,夏天晚上走路,脚又被蛇咬,又是三个月以上。
谈到这些,我常常责怪她:
“妈妈,夏天晚上走路,为什么不穿鞋子?为什么手上不拿个棍子,你就不知道晚上蛇容易出现在路上吗?”
“我哪晓得啊?”
“妈妈,你就属于那种火急火燎、粗枝大叶、翘脚放屁的人!”
一听到“翘脚放屁”,她就骂我。其实我母亲还真就属于这样的人。
一次从扬州回家,坐公交车,偏偏只坐半个屁股,手又不扶椅子,人家一刹车,她就从椅子上滑坐地上,当时还没什么大感觉,到家后就不能动,疼得大喊大叫。带她到医院一查,尾椎骨骨裂,我只得雇人服侍她两个月。
印象最深的还是我十一岁的时候,她肚子疼,到扬州苏北医院,住院住了半个多月。我就一个人在家,既要上学,还要照顾四岁的弟弟。留在家里的米,不足五斤,我就吃山芋大麦面粥,把粥里的米捞出来给弟弟吃。
一阵折腾后,医生怀疑是“胆道蛔虫”,最后不了了之地打发她出院回家。母亲回家的时候,居然看到匾子里还有一斤多米。她只看到我的嘴都瘦尖了。她到现在都奇怪的是,那二三斤米,我和弟弟是如何挨过十五天的。
回家之后,她又得了一种晕病,时常昏过去不省人事。这时候,我就不管白天黑夜的,跑七八里,抄近路给她喊医生出诊。
特别是晚上,又没有照明,我就跌倒了爬起来继续跑。途中经过一处叫“猩家头”的乱坟地,常常听到的是乌鸦噗腾腾的起飞和“呱呱”的叫声,看到的是蓝幽幽走马灯似的飘忽的“鬼火”。
那时的医院真好,我一叫,那个姓吴的医生就背起药箱跟我回家。医生来了先是打针,再是针灸,一会儿我母亲就醒过来。出诊费三角,打针针灸七角多,钱虽然不多,但是七毛多的钱也够卖一斤猪肉了。
现在看来,我母亲得的像是一种癔症,我就担心这种基因会不会传给我。好在我现在还没有任何迹象。
大的器质性毛病,我母亲还得过阑尾炎。
那一年我女儿还没有会说话。我们在东房间睡觉,她在西房间睡觉。因为她睡觉经常说梦话,我们也没听到她哼疼。一大早,就听到她大叫:
“快给我穿老衣,我要死了!”
“我肚子疼得哼了一夜,你们就没有听到吗?”
带她到医院,做手术,我和夫人轮流服侍。那年她50多岁。
非器质性毛病,可以说她是接连不断:
右腿不能抬起,到扬州苏北医院查骨髓,后来还是我针灸好的。
膀臂疼痛,到苏北医院请专家来乡村医院做手术,结果发现就是一种骨质疏松症。
她说胃子老是抖动,到医院做胃镜检查,属于胃神经官能症。
她说头脑里面经常有敲糖锣的声音,做脑部CT,也没查出什么毛病。我就买天麻和“天麻丸”给她服用,用她自己的话说,前后吃的天麻、“天麻丸”要用笆斗装。
此外,还有不断的便秘和老年妇科毛病。
现在是严重老年骨质疏松症。经常骨折,严重的时候一年两次骨折。
我的母亲又特别在意她的身体,稍有点不舒服,就打电话叫我带她去医院。
她耐痛熬病的能力特别差,一有病,表现的症状好像特别严重,让你心里不得数;对人也狠声恶气,我是儿子,还能忍受,可是对待医生护士那样,让我在人家面前非常尴尬。她又有一种很严重的依赖性,无论大病小病,都要喊我陪医。当然,现在她老了,可以理解,也是应当。可是在她40几岁的时候,就已经习惯了。
还记得我读大学的1979年,她得了一种毛病“乳糜尿”。一次我正在吃午饭的时候,她由大队卫生室的一个赤脚医生陪同,来到我的学校,见到我,一屁股坐在我教室的台阶上,哭诉我的不是,说人家合作医疗的医生还带她出来看病,怪我没有回家带她到大医院看病。那场面真把我丢丑丢死了。那年她46岁。
我母亲的毛病,很多都是功能性的毛病,到医院胡乱地一检查,然后带回家一大堆的药,这些药,大部分都没有吃,最后也没事了。我总结了一条,那就是,母亲得病,把钱花了,最后就没事了。这恰恰跟我相反,我极其反对医生替我治病的过度检查、过度治疗和过度用药,我喜欢忍痛熬病,所以我得病,把钱省了,最后也没事了。我相信,人体有天生的自愈能力。
近几年,我母亲毛病已经少得多了,大病就是前年得的肺炎。状况差的时候,一年365天,至少有300天有病。现在一年能有一半多的时间不叫我带她去医院,我已经感到幸福死了!
所以,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听到母亲来电话”。我常常看到手机只要是母亲的电话,就心里“咯顿”,脸色骤变。
现在她年纪大了,86虚岁,跟我们住,她又吃素,肯定不习惯,夫人跟她也难处。老家有熟悉的环境,满眼都是熟人,所以还是让她住老家。我一星期至少回老家一趟,住个一两天,然后回我的丁沟自我疗养。好在村子里的老人特别多,好几个人比她岁数还大呢,人家也是一个人过日子,有的人还种田呢。有的儿女虽然距离不远,一年也难得回家几次。
我回老家,都会把米面油糖鸡蛋带足,洗大件的衣服,换床单,套被套,衣服大了改小,纽扣掉了补上,这些事情我都是一把下。我自觉是一个不算很孝顺的儿子,但是作为儿子的本份,我已经超过了及格线。
我们家弟兄两个,弟弟远在福建,我是不能指望他帮我分忧了。只是现在母亲得大病才告诉他,他也能寄点钱回来,母亲的农村医保,费用超过200元,就要全部自费,一项检查常常就是300元以上,弟弟寄钱助我,我已经知足了。
只是我担心,我也60好几的人了,年轻时候身体欠的债,现在开始还了,我这个“泥菩萨”过河,怎么保“金菩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