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被崇拜的文学偶像: 背后的另一面
【留美学子】第199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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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导言
别崇拜文学偶像
只宜远观
粉丝勿近
我生长在一个崇拜伟大领袖和英雄人物的国度,也就不可避免地崇拜偶像。由于成长的环境,我小时候不但自卑也缺乏自信,以为自己什么都不行,看到陌生人就躲在奶奶的大腿后面,一旦当众讲话就脸红心跳腿发抖。
可是,我后来居然锻练到在1800人的大礼堂演讲时,也能气定神閒侃侃而谈。今天在这里就是想告诉大家,「伟人」也好,「名人」也罢,包括我本人现在也有不少粉丝,但谁想到我在童年和青少年时代,充满了屈辱、自卑和痛苦,只能「老老实实低头做人」,如今我有机会在此跟各位透过云端交流,目的是想告诉大家,我行,您们更行!关键是要打破崇拜偶像的心理,建立自信心。
由于喜欢文学,小时候我崇拜过许多文化人,为他们的才情折服。后来发现自古才子皆风流,远的不说,民国才子中的鲁迅、郭沫若、茅盾、徐悲鸿、刘海粟、曹禺、老舍等,都曾有过婚外恋,虽然说感情的世界错综複杂,外人难以置喙,造化弄人,既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又让多情自古伤离别。
真爱不一定都在婚姻的围城里,围城之外的爱也不一定都是逢场作戏。人的情感世界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只有自己清楚是苦还是甜,但最重要的一条,人生除了爱还有责任,不能逾越把自己的幸福建筑在他人痛苦的道德底线。所以我推崇胡适。
我初到香港时,由于立志要实现进入报界从事新闻工作的理想,遍阅香港各大报章,当时非常崇拜一位名噪一时的专栏作家,天天追看他在某报撰写的小品文,讲的都是人生大道理,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心灵鸡汤,“满满的正能量”,他也一度被视为“青年啓蒙导师”。
后来我自己也出名了,有机会认识这名偶像的女友,并且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从而得知「偶像」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
最后其女友发现对方「一脚踏两船」,并且「新娘不是她」,觉得生无可恋,万念俱灰,写了遗书准备自杀,在最后时刻打电话给我交代后事。尽管第二天一早,我要赶搭早机赴北京採访,仍彻夜不眠和她聊了一个通宵,不断开导她,最后她终于打消自杀念头。她后来说我是她的“救命恩人”,因为在关键时刻,有人宁愿牺牲自己最紧张时刻、放下所有要做的重要事情,陪她聊天,听她吐槽,让她感受到友情的温暖,所以“不想死”了。
通过此事,我才知道我的偶像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满口仁义道德,「文如其人」之说完全不是一回事,从此也就不再崇拜任何人。后来我当了记者,更是“见大人而藐之,勿视其巍巍然。”
1989年8月,我获台湾联合报聘为美加新闻中心特派记者,与纽约世界日报同一办公地点。2002年再转职世界日报,前后在纽约总社28年。
由于工作关系,加上天时地利人和,风云际会,华人中的“大人物”基本上都访问过了。可谓「阅尽人间春色,风景这边独好」。我何其有幸,有机会遍访知名人士,其中包括我本次讲座中要重点谈的
夏志清
顾城
余秋雨
李敖
四位文化人,他们在自己的领域都各有建树,被很多人视为偶像,但在现实生活中,他们都有人性弱点,有的甚至涉及人品和私德问题。
不过,我一向主张,评价一个人要客观公正,不能以偏概全,有些人虽然犯了“人性不能考验”的毛病,但疵不掩瑕,不应因此而全盘否定他在文学领域的贡献。
(之一 夏志清篇)
夏志清2013年10月30日接受世界日报记者曾慧燕专访,没想到这是他最后一次接受媒体採访。两天后(11月1日)因流鼻血不止入院治疗,此后数度进出医院,于12月29日病逝。
例如被誉为「中国文学评论巨擘」的哥伦比亚大学东亚系教授夏志清,是西方汉学界研究中国现代文学的先行者和权威。他本来是西洋文学专家,但以研究评论中国文学扬名,对中国文学研究具有开拓性贡献,为西方汉学界研究中国现代文学的权威。
夏志清丧礼举行后,其妻子王洞寄赠与夏志清(右)和王德威(中)的合照以及感谢卡片给曾慧燕,上书「志清的葬礼,庄严而温馨,礼堂坐满人,这都归于您执笔,巨幅报导他辞世的消息、访问,居中联络,才有这样的场面。志清在天之灵,一定会很高兴、感激您的...」(曾慧燕翻摄)
正如哈佛大学教授王德威所言:「我们对中国文学的认识,来自于夏志清。…今天重读中国现代小说,不能忘记夏志清先生!」两句话足以概括夏志清对中国文学的辉煌贡献。
作为文学史家,夏志清最重要的贡献是「让被历史活埋的作家重见天日」,他以对优美作品的发现与批评为一生志业。在他的推动下,中国现代文学研究在美国成为显学,其草创之功不可磨灭。
文学界公认,如果没有夏志清出版《现代中国小说史》,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可能少了沈从文、姜贵、张天翼、张爱玲、钱锺书等人的名字,正是由于他的极力推崇,这些作家从此登上世界文学舞台。
《中国现代小说史》作者夏志清教授,是西方汉学界研究中国现代文学的先行者和权威。
作为「登高一呼」给予张爱玲文坛重要地位的文学评论家,夏志清的小说史不仅深入介绍张爱玲成就,并肯定她的地位在多数「五四」作家之上。张爱玲从此成为现代中国文学史的经典,先在海外、台湾,然后在中国大陆成为大热作家。
如果一分为二评价历史人物,平心而论,夏先生对不起他的两任太太,尤其对第二任太太亏欠更多。他在生命最后时刻接受我的访问时,亲口承认「伤害了太太」。
说起来,早在1989年我抵纽约履新不久,就因採访关系认识了夏先生。1988年我在旧金山待了一年多,与他的“一生至爱” 、作家陈若曦情同姐妹,亦师亦友。每个周末,若曦姐都邀请我去她家小住,她当时的丈夫段世尧兄也爱屋及乌,给我异邦求学岁月带来不少温暖,终生铭感。
也因为这段机缘,那时若㬢姐每次来纽约,都由我开车送她去夏志清位于纽约曼哈顿上西城的哥伦比亚大学附近一栋公寓叙旧探望,夏太太王洞姐尽管对陈若曦有心结,也非常大度,以礼相待。
2016年1月,曾慧燕应邀参观台湾地区领导人大选,特地前往探望
亦师亦姐的陈若曦(前)。(欧阳元美摄影)
1989年,海外华文女作家联谊大会在柏克莱陈若曦家中召开,会上决定成立海外华文女作家协会,陈若曦当选会长(二排左五),於梨华(二排右二)当选副会长,两人都是夏志清追求过的女人,其中於梨华更与夏志清有过一段婚外情。(曾慧燕摄影)
夏志清承认与於梨华有过一段婚外情。(图片取自网路)
众所周知。夏志清曾经追求过陈若曦,甚至为了她不惜向前妻卡洛宣称:“我爱 Lucy(陈若曦的英文名字),我要和你离婚去追求她!”
没想到若曦姐的态度是“天下男人那么多,我为什么要去破坏别人家庭,跟一个有妇之夫”,她不为所动。但人就是这么奇怪,得不到的东西总是想得到,夏志清对若曦姐始终不能忘情。
若㬢姐了解夏志清的“宝玉情结”,知道他不少风流情史,每次跟我提起都十分不屑,也非常同情王洞作为妻子的屈辱。
我认识若㬢姐不久,她就跟我说了许多夏志清的风流韵事,我也守口如瓶,从不张扬。没想到他们这段美好情谊,到了晚年却打笔战,弄得三人都不愉快。
夏志清最后接受媒体访问是2013年10月30日,因为《世界日报》推出杰出华人系列专访,他是访问对象之一。有鑑于他时年高龄93,因心律不整近年多次进出医院,《世界日报》的专访计划几经周折,最后敲定在10月30日进行。没想到这是他最后一次接受媒体採访。当天在场的包括世界日报总编辑翁台生、资深摄影记者许振辉和我。
两天后(11月1日)他因流鼻血不止送医,之后数度进出医院和安老院之间,直至12月29日安详辞世。因此我成为最后访问他的记者。
当天访问,我问他:“您最近出版了张爱玲给您的信, 其中提到您年轻时心仪的女子,也提到您的婚外情,是不是有些八卦?”
1988年,曾慧燕(前右一)在旧金山求学时,获得陈若曦(前左二)及其丈夫段世尧(后右二)诸多关爱,结下深厚情谊。
附夏志清原文:
「卡洛(Carol,夏志清前妻)也是耶鲁大学的硕士……我们的感情很好,但我到哥大以后,找我的女孩子太多,使我动情的第一个女孩子便是陈若曦(名秀美,英文叫Lucy)。她似乎对我也有意,我便对卡洛说,『我爱Lucy,我们离婚吧。』
卡洛大哭一场,Lucy也无真心嫁我,之后嫁给段世尧便回大陆『报效祖国去了』。直至于梨华搬来纽约,我又出轨,卡洛便交了一个男友,决定离婚。
并非如陈若曦在其《坚持、无悔—七十自述》中所说『原配早不满丈夫喜欢中国女生,发现他和王洞谈恋爱了,和人私奔并铁了心离婚』。陈若曦……希望我写序并帮忙她来美,我们旧情复燃,又谈起恋爱来了,她在书里对跟我的两段情,隻字未提,却借我与某编辑的一段情,对我的前妻及王洞加以人身攻击,也丑化我。」
夏志清上面一段话,是针对九歌出版社2008年出版《坚持·无悔——陈若曦七十自述》一书,在「中国男人的宝玉情结」部分,陈若曦提到王洞、夏志清及其前妻,夏志清和太太对此耿耿于怀,认为其内容伤害了他们的感情;夏志清也从对陈若曦的念念不忘,转为因爱生恨。
《坚持·无悔——陈若曦七十自述》一书,内容涉及夏志清的部分,引起夏志清与王洞夫妇不满。
在接受我访问时,大概因为他知道我和若曦姐的特殊关系,一直不断重复「Lucy怎能这样説?怎么会这样?」
看着他垂垂老矣、风烛残年的模样,我实在不忍心告诉他:「Lucy从来没有爱过您,30年前她就流露过对您的不屑。」只是稍微有点地位的男人们,往往都有自视过高的通病,一厢情愿自作多情以为对方喜欢自己。
他当时回答我说:“我喜欢过的女人,从来没有否认,如Lucy,但对张爱玲主要是基于同情。”
他并坦承:“我伤害过我的太太,但我现在真的爱我的太太。”
少年夫妻老来伴。夏志清在接受曾慧燕专访时承认:“我伤害过我的太太,但我现在真的爱我的太太。”接着他搂著王洞,当著曾慧燕的面,用英文连说了三个「我爱你」。(许振辉摄影)
当时目睹这一幕,真的是感慨万千,人们常说“少年夫妻老来伴”,但古往今来,多少男人在外拈花惹草风流一生,最后年老体衰才收心养性回归家庭,髪妻以为守得云开见月明,最后还要充当保母家护。
.......
当天访问进行了二小时,夏先生戴著氧气接受访问,将要结束时,他突然急尿,嚷嚷要小便,夏太太赶忙拿来便器,但已来不及 ....
我无意揭人隐私,只欲通过此事,说明夏太太晚年任劳任怨悉心照顾先生的不易,也非常同情她多年来忍受精神折磨的非人生活。她跟我说:因为她要照顾患自闭症的女儿自珍,没有工作,在经济上只能依赖丈夫,只好隠忍他一次又一次的不忠。
在夏先生去世前几年,我在一些场合看到夏志清夫妇,都是由王洞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夏先生出席,王洞也年近八十,加上身高不足五呎,推得非常吃力。
他们的共同朋友、舞蹈家江青忍不住问王洞:「夏先生待你一直不忠、不厚,你却这样尽心竭力地照顾他,难道你没有怨气、心甘情愿吗?」
王洞说:“他一病,以前的事我都忘了,只想让他多活几年。”江青不禁长叹「夫复何言!」
江青谈及,王洞一生一直为了照顾女儿自珍、照顾先生衣食住行而活,没有自己。夏先生生前对王洞也有很多不够尊重的言行。....
而夏志清此前也两次背叛其前妻卡洛,所以才造成她离婚再嫁。
所以我们在肯定夏志清的文学地位和卓越贡献之余,也应正视他的人性缺陷,他绝对不是一个好丈夫!
夏志清过世,我是最早得知消息的记者,及时报道了他病逝纽约的消息,为海内外媒体转发。
夏志清追悼会于2014年1月17日,在纽约富兰克林·坎贝尔(Franklin E Campbell)殡仪馆隆重举行,备极哀荣。之后(2月12日)王洞姐给我寄来感谢卡片,上书“志清的葬礼,庄严而温馨,礼堂坐满人,这都归于您执笔,巨幅报道他辞世的消息、访问,居中联络,才有这样的场面。志清在天之灵,一定会很高兴、感激您.....」
2015年4月27日,台北中央研究院中国文哲研究所、历史语言研究所举办「夏志清先生纪念研讨会」,邀请王洞出席,其多年积怨终于如火山般爆发,她在会上大爆夏志清情史。
王洞说,1979年秋,《联合报》副刊一编辑迎接评审委员夏志清,两人就谈起恋爱来,恋情长达七年。
王洞说:「我从来没有想到志清会爱上小他三十岁、其貌不扬的女人。这编辑曾在我家住了两个礼拜。她走后,某日姚一苇、林文月来访哥大,志清请吃午饭,要我作陪。我来到系裡时,他们参观哥大,尚未返系。系里的秘书叫我在志清的办公室等。我坐着无聊,无意打开抽屉,发现了许多情书。那位编辑写的情诗,我竟看不懂,...」
女编辑与夏志清的婚外情持续至1986年,夏志清向王洞发出离婚书,但律师说,理由不充分,除非王洞同意,最后不了了之。
王洞形容自己过了多年非人生活。夏先生退休后,「没有女人再送上门来,我们最后近三十年的生活是平静的。我从来不想过去,所以能尽心服侍他。若没有主治医生和我的坚持,他2009年大病后不会活着回来。
她强调,「我爱我的名节胜过一切,不为逝者讳。志清胸襟开阔,待人忠厚。他有文章传世,世上有几个文人没有风流韵事?正因为他心软,横不下心与情人了断。他太穷,付不出赡养费,也离不起婚。他是一个顾家的人,身后没有留下多少遗产,但他留给我的退休金,使我生活无虞,这点我还是感念他的。」
夏志清生性风流,绯闻不断,晚年终于回归太太王洞懐抱,无论写作或搜集资料,均离不开王洞帮忙。(曾慧燕摄影)
王洞后来自述:「我顾不得煞风景,在大家都称颂志清的贡献时,大讲其婚外情。既然说了,我就如实报道。」
她表示,「作为志清的妻子,不该暴露他的情史。如果没有遭人毁谤,我可以等几年再写。他和某编辑的恋情,台北、哥大无人不知。......我们婚后,志清坚持跟他旧情人继续来往,他说“与女作家谈恋是美丽的事情”。」.....
王洞说,令她无语的是,夏志清视为“红颜知己”的两位女作家,「最后在她们的笔下,都把志清写得很不堪」,王洞质问:「我不知志清与小说家谈恋爱,“美”在哪里?」
另外顺便一提,认识夏先生多年,我不但不崇拜他,还受不了他的“口无遮拦、胡言乱语”,常常讲些让人摸不清头脑的无厘头说话。
印象最深的一次,就是在北美世界日报董事长马克任先生的《穿上母亲买给我的睡衣》新书发表会上,夏志清作为嘉宾邀请发言,抓住麦克风便不肯放手,说话快得如开机关枪一阵乱扫乱射,又颠三倒四前言不接后语,主持人又不好意思打断他的讲话。
我当时简直惊呆了,暗暗发誓,不管他名气多大,如果我再出书,绝对不会请他出席我的新书发布会。
后来我才知道,他的“语不惊人死不休”早已成为“常态”。
作者与江青(右)的合影。
与夏志清夫妇交情甚笃的江青回忆,她第一次与夏志清见面,提到她的舞蹈,夏先生问:“哎—短短时间你怎么这么红?这么有名啊?”江青一时语塞,直摇头说:“没有、没有。”“那你是不是跟巴兰钦(George Balanchine,纽约城市芭蕾舞团始创人,世界著名编导)睡觉了?”
夏志清此话一出,着实让江青瞠目结舌。
她有感而发:“夏先生那么漂亮的文字、那么有智慧和独特的洞察力、那么严谨的学术态度、那么一个助人为乐的人,为什么会有如此近乎荒谬的言谈举止?”
哈!这才是夏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