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师和她的狗

一只巴掌大的流浪狗，偶然成了我的狗，这般，我晨昏得去遛它。这是一只看不出来品种的狗，我叫它小朱，除了腰上一块暗红，浑身都是白的，儿子作文里写它的皮毛：像是一场大雪之后，让人踩了一脚泥印儿。

因为小朱，我认识了好多狗。大的，垮着腰的德牧，穿加厚羽绒服似的雪橇。小的，棕色的贵宾，撇着嘴的京叭。不大不小的，愁容满面的松狮。这松狮是谢老师的。

谢老师脖子挂了一个年代很久的铁哨子，她吹一二一，一二一，跑操的哨音，狗一步一步走着，不着急。她喊一声，胖子！每回她喊，总会有人回头，胖子真多！可她喊的是她的狗。她一喊，胖子就小跑起来，跑不了一会儿，长条条地扑在地上，一副死皮癞脸相。她会蹲下来，捧起胖子的大脑袋，亲昵地骂它太肥了。它伸着舌头喘气，竟然是深蓝色的。头一回见，我还以为它吃了桑椹。谢老师说，天生的。

谢老师是个冷面人。狗在草坪上闹，狗主儿常常要聊几句，谢老师跟我们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半小时之后，谢老师吹长长的哨音，胖子抬头看过来，不肯动身。她喊一，二，三，胖子只好跑过来，伸了脖子让她套绳。胖子是条训练有素的狗。

有一回，养京叭的李老太说，谢老师有抑郁症，都是让她家老头给气的，说有一次谢老师从外头回来，看见老头儿跟X保姆手脚放的都不是地方，什么狗男女！又说谢老师要强，替儿女要脸，没吵没闹，只是不肯再请保姆，凡事自己上前……结果把自个憋坏了。她们住一个小区。

在我看来，谢老师挺正常的，除了言短。遛狗时间久了，狗都不认生。有一次，谢老师的狗搭在我的腿上，愣愣地看着我，我正好奇呢，忽觉裤腿一热，狗东西当我是树墩给尿上了！这让谢老师难为情，不停地道歉。不想这之后，再见着会说几句。比如她说，狗也是要人陪的，没人陪的狗会抑郁的，退休养狗最好，大约要我关心小朱的健康。大多时候，只是礼节，比方我说，谢老师早。她说，你早。

半年后，小朱进入发情期。谢老师说宠物店里有狗狗用的卫生巾，李老太接话说，用不着，看好公狗万事大吉。谢老师说，用那个免得弄脏地板呀。我去宠物店看了那东西，挺麻烦的，算了。

去年一个下雪的早晨，谢老师的胖子突然冲过草坪，这次她大喊一二三没管用，一会儿就转过街角。谢老师赶了过去，胖子和一条哈士奇已难解难分。哈士奇的主人用棍子打胖子说，太不要脸了！谢老师求着别打了，说，狗嘛再怎么说也是狗嘛。那人说，她家哈士奇如何纯种。又说，你，你狗这样子是犯法的！话音刚落，围观的人哄笑起来。李老太说，谢老师家的胖子也是纯种的嘛，依我看，这是好事，回头生一窝漂亮小狗……那人怒道，回头生了你养啊？谢老师说，回头生了你不想要，我来养。然后，报了姓名，住址。

三个月后，李老太说，那哈士奇生了五个，个个好看！卖光啦。谢老师说，我没想过，胖子有后代了。胖子看着她，依然一脸忧国忧民的样子。

夏天，我出了一趟差回来，看见老头牵着胖子。问李老太，谢老师呢？李老太说享福去了。见我发怔解释说，是脑溢血。

老头始终没给胖子解绳子，沿着草坪转了一圈，拖着胖子走了。再后来，胖子自个在草坪玩，有一刻，它的神情很像谢老师。李老太说，谢老师家的老头不想养胖子了。李老太抱着胖子的脑袋说，胖子呀，你莫要天天在屋里叫，你不喜欢那烂女人，你天天叫，把别人叫烦了，你要成流浪狗的呀。李老太眼睛湿湿的。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肯多说。

到底还是说了，谢老师的女儿把胖子接走了，叹息说谢老师养了儿女一趟，也养了胖子一趟，也该放心了。

最近，又听李老太说谢老师家老头子让儿媳给骂坏了，说老头跟儿子打电话说，回来把你妈的相片拿到你那边敬着，你X阿姨看着害怕！谁是X阿姨？李老太一撇嘴，从前那保姆，哼！（图是暖宝宝拍的，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