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最牛19位诗人,把中国最好的月色写绝了
公元618年,当李渊夺下表弟杨广的江山时,他估计想都想不到,自己会是开启一个伟大朝代的高祖。
唐朝的伟大,在于开放、包容和自信。但要没有诗歌,这种伟大,至少要折扣。
请记住,是2000多个留名至今的诗人,托起这个值得膜拜的朝代。
没有一个朝代,像唐朝一样,留下这么多家喻户晓、脍炙人口的诗篇。你能想到的任何古典意境、传统事物,以及人的所有情感,都被唐朝人写尽写绝了。
月亮,至少被唐朝人写了5000多次。
统计《全唐诗》,总共49000多首诗里,写到月亮的,有5377首,占了11%。流行的《唐诗三百首》中,涉及月亮的诗,81首,占比高达27%。
有人说,唐诗的牛,大约是从公元676年的一场溺水事故开始的。在此之前,开国50多年,出过不少诗人,但,都是长长的铺垫。
王勃
那一年的冬天,长安城里的文化人都在给一篇文章点赞。唐高宗命人取来一阅,读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时,不禁连拍大腿:“千古绝唱,此乃天才!”
越读越过瘾,唐高宗接着问道:“现在,王勃在何处?朕要召他入朝!”
底下人吞吞吐吐:“王勃,已落水而亡。”
这篇让皇帝痴迷不已的文章,叫《滕王阁序》,是王勃前往交趾看望父亲,路过南昌时写的“命题作文”,结果一炮而红,红到现在。
以至于人们似乎忘记,他不仅作文一流,写诗也是一绝,排行“初唐四杰”之首。
他写过月亮,有好几首。最有味道的是《山扉夜坐》。
山扉夜坐
抱琴开野室,携酒对情人。
林塘花月下,别似一家春。
明月下,有花,有树,有琴,有酒,还有心爱之人。这样的春夜,不仅是王勃个人青春的写照,也象征了唐诗的青春飞扬。
但他写下《滕王阁序》的次年夏季,探望完父亲,返程渡海途中,遇上大风,不幸溺水,惊悸而死。
时年仅27岁。
唐诗的青春正在逐步绽放。比起英年早逝的王勃,我们对另一个诗人的记忆,更加短暂和绚烂。
张若虚
这个叫张若虚的诗人,生平比他的名字还虚。他就像大唐诗坛的一场烟花表演,美呆了,之后,没有留下任何冗余信息,除了他的两首诗作。
我们只知道,他大概活跃在公元七世纪中期到八世纪前期,可能是扬州人,曾经出任过一个较为卑微的武职。
和他一起并称“吴中四士”的其他三人——贺知章、张旭、包融,留下的个人信息都比他丰富多彩。
但是,到头来我们记住的,不是诗人的虚名,而是他的作品。
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闻一多说,《春江花月夜》是“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
唐诗写月的起点,被张若虚拉得太高太高了,堪称孤篇压倒全唐,以至于后来者一写起月亮,就恍如活在无尽的焦虑里。
很多诗人终其一生,都想摆脱张若虚的影响,结果都不自觉地成为他的模仿者。
成功拒绝模仿,不走寻常路的,一定是另一个伟大的诗人诞生了。
公元682年左右,长安城举行了一场个人“音乐会”,表演者是个来自四川的富二代。
陈子昂
陈子昂起初在长安默默写诗,默默的,果然没人关注。
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一天突然开窍,花天价去街头买了一把胡琴,一下子就上了头条。
他趁热打铁,广发请柬,说明儿就开个音乐会。把社会名流都“骗”过来之后,他当场行为艺术了一把,把天价琴一摔,说:我陈子昂就不是弹琴的,我是一个诗人。我诗文都写得好,但你们不知道,来都来了,就一起欣赏欣赏。
于是,现场分发资料,推广自己的诗。
经过这场表演,陈子昂“一日之内,声华溢都”。
春夜别友人二首(其一)
银烛吐青烟,金樽对绮筵。
离堂思琴瑟,别路绕山川。
明月隐高树,长河没晓天。
悠悠洛阳道,此会在何年。
当所有诗人说明月见证了团圆的时候,陈子昂说,明月见证了朋友间的别离。无论做人还是写诗,他总是这么特立独行,不入流俗。
只有不按常规出牌的人,才会相互欣赏。武则天在位时期,很欣赏陈子昂的才华,授予右拾遗官职。
然而,直言敢谏的陈子昂,总是受到排挤和打击,38岁就辞职还乡。
三年后,他被奸人所害,冤死狱中。后人尊称他为“诗骨”。
陈子昂死后18年,公元718年,40岁的张九龄应诏入京。这一年,是开元六年,盛唐气象渐入佳境。
张九龄
在唐朝诗坛上,张九龄是继陈子昂之后,力排齐梁颓风,追踪汉魏风骨,打开盛唐局面的重要一人。
张九龄后来成为开元盛世的最后一个名相。
据说,张九龄的风度无人能及,这让唐玄宗念念不忘。在他去世后,每逢有人举荐人才,唐玄宗总要追问一句:“风度得如九龄否?”
望月怀远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如果说,把“江月”写得最绝的是张若虚,那么,写绝了“海月”的,正是张九龄。
张九龄被贬荆州时,招了个年近半百的当地人做幕僚。此人当时诗名已经很盛,连李白都很膜拜,说“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
孟浩然
孟浩然一生与山水田园为伴,但并非没有用世之心。他曾两次入长安求取功名,名动公卿,却仕途困顿。
在宰相张说的府中,他偶遇唐玄宗,当场朗诵自己的诗,读到“不才明主弃”一句时,唐玄宗龙颜大怒,打断他说,朕从不知道你,谈何抛弃你,为何污蔑朕?
这对孟浩然是一次巨大的打击,此后他的功名心,渐渐淡了下来。
宿建德江
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这种近乎白描的诗歌写作,是孟浩然的拿手好戏。
闻一多评价说:“淡到看不见诗了,才是真正孟浩然的诗;与其说是孟浩然诗,倒不如说是诗的孟浩然。”
公元741年,王维经过襄阳,发现孟浩然已经过世,伤心不已,写下了“故人不可见,汉水日东流”的悲情诗句。
王维
人世间有太多的事情,不是美好的意愿所能左右。
孟浩然大半生归隐田园,却拼命想做官;而王维一生都在做官,却拼命想归隐田园。造化弄人,大抵如斯!
王维的父亲早逝,长子代父,他早早就担负起家庭重担。这逼得他只能小心翼翼地藏起田园梦,谨小慎微地在帝国中做一个小官,养家糊口。
对他来说,生活不仅有田园与诗,还有眼前的苟且。
鸟鸣涧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所有唐朝人的诗中,可以说王维写的月亮,最能抓住人心。
除了“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他还写过“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等美好的句子,颇能慰藉和净化人心。
他自己就想从无聊的官场生活中逃离,本身就有这种心理需求,所以总能击中人的内心,产生共鸣。
不得不说,在唐诗历史上,公元701年是一个伟大的年份。它不仅诞生了“诗佛”王维,还诞生了“诗仙”李白。
李白
有意思的是,这一对同龄人,均为当时的诗坛大咖,拥有孟浩然、王昌龄等共同的朋友,彼此却并不认识。很让人怀疑,他们之间是否有什么过节。
不说别的,性格差异就十分明显。
王维一生处在自我怀疑之中,李白则始终自我感觉棒极了。
据说有一次李白奉诏入宫,在唐玄宗面前,让高力士帮他脱靴,因此得罪了高力士。
但李白压根不在乎这些。
静夜思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李白笔下的这轮明月,绝对是中国历史上最广为人知的明月。上至八十老妪,下至三岁幼童,几乎人人能背。
他与明月的渊源颇深,以至于人们都宁愿相信,他是酒后捉月,溺水而死。
现代诗人余光中这样说李白:“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余下的三分啸成剑气,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
有人会问,另外半个盛唐呢?答案是,在杜甫那里。
杜甫
如同硬币的两面,盛唐有了浪漫主义诗人的杰出代表李白,也有了现实主义诗人的最佳典范杜甫。
苦难出诗人。杜甫的一生,实在太苦。
安史之乱爆发那一年,即将颠沛流离的他,路过故乡,顺便回家看看,尚未进家门就听到哭声。原来,是他的小儿子饿死了。
唐朝由盛而衰,杜甫作为亲历者,以诗代史,如实记录了下来。后人称他的诗为“诗史”。
月夜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
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
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
这是杜甫的柔情细腻之作,明明是自己想念妻儿,却说妻子想念自己。
有一句话: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生活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杜甫就是这样的英雄。
年长杜甫十来岁的王昌龄,歌颂的却是另一种英雄主义。
王昌龄
就文人而言,唐朝是个人口流动性很大的朝代。由于疆域广阔,他们可以主动或被动地天南海北去旅行迁徙。
边塞诗,就是这样一个特定时代的产物。
出塞二首(其一)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这首诗被誉为唐人七绝的压卷之作。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写“秦时明月”,其实是在借古时月色写当下。
高适
高适与王昌龄、岑参、王之涣,合称“边塞四诗人”。当时有一股军旅热,文人多爱往边疆跑,想在战场上建功立业。
结果,高适没干成什么大事,反倒写了不少边塞诗。名气越来越响。
塞上听吹笛
雪净胡天牧马还,月明羌笛戍楼间。
借问梅花何处落,风吹一夜满关山。
有评论称,高适的边塞诗,在冰寒之中包含着热力,在荒凉之中蕴涵着活力。这与他积极乐观的心性有关。
要知道,高适可是连送别诗都可以写出霸气的人——“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尽管他一直到46岁才正式进入仕途,但此后人生就跟开了挂一样,无人能敌,曾平定永王李璘之乱。
在他62岁死后,更获赠礼部尚书衔。
张继
大唐的张继,留给历史的身影相当模糊,模糊到几乎只剩下一夜的记忆。
每个诗人只能陪我们走一段路,迟早是要分开的。而张继,陪我们失眠了一个夜晚,然后不见踪影。
枫桥夜泊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如果没有《枫桥夜泊》留下来,张继跟历史上的任何过客没区别。也许他在世界上活过,但没人在意。
但现在不一样,一千多年来,整个华人文化圈的人,都在念叨他经历的那个失眠之夜。
王建
作为安史之乱后出生的人,王建从小就感受到时代的变化。
贫穷与生俱来,以至于他“终日忧衣食”。40岁后,他才有了一些底层为官的机会,做个县丞啊,司马啊。
这也使得王建的诗,很“亲民”。
十五夜望月寄杜郎中
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中秋之夜的月亮不难写,难的是,写出共鸣与同理心。《唐才子传》说王建的厉害在于,能够“感动神思,道人所不能道”。
他带着最微薄的行李和最丰盛的才华,以梦为马,随处可栖。
中唐的诗人,好诗不少,但诗人本身的存在感不强。
李益
唐代传奇《霍小玉传》面世的时候,李益还活在世上。这个唐传奇名篇,写的正是李益的八卦,说他负心薄幸,抛弃了妓女霍小玉。
在他们约定相爱的期限内,李益攀上了一门贵族亲事,遂躲避霍小玉不肯相见。霍小玉相思成疾而死。
李益为此承受了巨大的舆论压力。
夜上受降城闻笛
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
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这首诗是李益的代表作之一,写出来后,传诵很广。《唐诗纪事》说,此诗当时便被度曲入画,天下传唱。
白居易
白居易的政治理想和识器,跟李杜很接近,而政治能力高出李杜一大截。
按照正常的路径设计,白居易应当属于政治,属于朝廷,完全有条件以匡时济世为终身职志。
但是,因为直言进谏被贬江州司马后,他逐步修正自己的人生轨道。
效陶潜体诗十六首(其七)
中秋三五夜,明月在前轩。
临觞忽不饮,忆我平生欢。
我有同心人,邈邈崔与钱。
我有忘形友,迢迢李与元。
或飞青云上,或落江湖间。
与我不相见,于今四五年。
我无缩地术,君非驭风仙。
安得明月下,四人来晤言。
良夜信难得,佳期杳无缘。
明月又不驻,渐下西南天。
岂无他时会,惜此清景前。
诗中写他怀念的四个好友,其中就有元稹。
元稹
元稹聪明机智过人,少时即有才名,与白居易同科及第,并结为终生诗友。二人共同倡导新乐府运动,世称“元白”。
跟白居易一样,元稹在政治上并不得意。虽然一度官至宰相,却在觊觎相位的李逢吉的策划下被贬往外地。
使东川·江楼月
嘉陵江岸驿楼中,江在楼前月在空。
月色满床兼满地,江声如鼓复如风。
诚知远近皆三五,但恐阴晴有异同。
万一帝乡还洁白,几人潜傍杏园东。
唐人有在墙壁上题诗的习惯。白居易曾一路在各地驿馆寻找元稹的题诗,找到了就很开心地和上一首。
这首诗,白居易也和过。
薛涛
才貌双绝的薛涛,后来被封为唐朝四大女诗人之一。
薛涛比元稹大11岁。他们第一次相遇,薛涛42岁,元稹31岁。
相传在一次道别后,元稹再没回来。薛涛从此脱下红裙,换上了道袍。
送友人
水国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苍苍。
谁言千里自今夕,离梦杳如关塞长。
当薛涛早已对感情心灰意冷的时候,李贺也在诗歌中抒发着自己丰富的情感。
李贺
李贺的诗,大多是慨叹生不逢时和内心苦闷,抒发对理想、抱负的追求,留下了“黑云压城城欲摧”“雄鸡一声天下白”“天若有情天亦老”等千古佳句。
他的想象力极为丰富,后人常称他为“鬼才”“诗鬼”,创作的诗文为“鬼仙之辞”。
继屈原、李白之后,中国文学史上又多了一位颇享盛誉的浪漫主义诗人。
绿水词
今宵好风月,阿侯在何处?
为有倾人色,翻成足愁苦。
东湖采莲叶,南湖拔蒲根。
未持寄小姑,且持感秋风。
这样温情的小调,在李贺的诗中,实不多见。正如王勃的青春无敌,李贺也在最好的年纪去世。
唐诗开始走向最后辉煌。“小李杜”的出场,就是一个句号。
杜牧
杜牧的爷爷是宰相。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他表面是个风流才子,骨子里则是个忧国忧民的战略家。
他的政论文,连北宋名相司马光都佩服不已。
但他一生英雄,却几无用武之地。
长安夜月
寒光垂静夜,皓彩满重城。
万国尽分照,谁家无此明。
古槐疏影薄,仙桂动秋声。
独有长门里,蛾眉对晓晴。
杜牧自己就是一首诗。这首诗悲凄沧桑,从才华横溢的少年写到老气横秋的晚年。这首诗荡气回肠,从意气风发的斗志昂扬,写到两鬓寒霜的酒醉心凉。
和杜牧堪称难兄难弟的,便是李商隐了。
李商隐
几乎是杜牧命运的复写,李商隐一生也无奈成为政治牺牲品。
他的恩师令狐楚非常欣赏他,连遗嘱都让他写,而不是让儿子写。
与此同时,边疆大吏王茂元也非常欣赏他,将女儿嫁给他。
然而,令狐楚是牛党,王茂元是李党。牛李两党,势不两立,悲剧于是发生。
李商隐在党争夹缝中,痛苦徘徊,付出了一生的代价。
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李商隐是“朦胧诗”的鼻祖。一千多年来,无人解得他诗中的真正含意。只能以晦涩难懂来搪塞和解读,殊不知,越是难懂,越藏着深刻的苦痛。
公元858年,李商隐郁郁而终。此时,杜牧已死去6年。
对唐诗来说,最后的大咖双双陨落。
明月还是同一轮月,整整一个朝代的悲喜,被轻轻翻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