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永夫丨九十岁的老父亲

九十岁的老父亲

作者:况永夫

父亲住院前,我回老家,茶几上有个馍篓,十几个风干的饺子在里面静静地躺着,已经馊了。

近来,二老精神状态一日不胜一日,拿东忘西,好多次找不到钥匙,把自己锁在门外。做饭,时常忘记打开抽油烟机……人老了,做儿女的没有理由埋怨年事已高的父母。

那日清晨,三姐回家送饭,说老父亲晚上从床上摔下来了,现在,端起一杯宝八粥都费劲。

赶回老家!

霜降节气,寒意渐起,一日凉比一日。

“大,您的鞋呢?你咋没穿鞋。”

“鞋,鞋……”

老父亲机械又无力地朝前抻了抻还算灵便的右脚,缓缓抬起头。“鞋,不在脚上搁着吗?”哪里有鞋,除了厚厚的绒线袜子,老父亲的脚上没有鞋。

小区的一楼,采光不好,阴暗,我不知道水泥地面上的寒意穿透那层线袜,已经侵袭瘦弱的老父亲多久了。

残年,风烛。

“大,这是菠菜菜合,你能吃动。”父亲双手抖动厉害,颤巍巍地递到嘴边,衣服前大襟,嘴角,还有脑梗后那不活便的手背上,满是菜屑。半个菜合,人老了,所剩无几的牙齿也伴着老父亲的身体,日薄西山,没有了咀嚼咬合功能,一顿饭,就是靠舌头把半个菜合煸到肚里去的。

有时,我就偷偷地想,老父亲现在要是象当年多好,骑着自行车,哪怕推着自行车也行,带上他的那套家活什,一遛一天,中午喝二两小酒,逢人吹吹牛,多好!可如今,站,这个动作,对老父亲来说都成了奢想。

“雷子,今天……不摊上班吗?”

雷子?老父亲把我当成了二侄子。

“这不是雷子,是你小儿子,是你小儿子德理。”母亲说。

老父亲的眼前仿佛平地升腾起了一层青纱帐,我感觉他听到了老母亲的话,又好像没有听明白,无从知道。

我拨通了二哥、二姐、三姐的电话……

都说麦熟一晌,蚕老一时,也就是几天的功夫,做梦没有想到的是,前些日子还推着助力小车,坐在马扎子上侍弄小菜园呢,可现在,老父亲迂了!有一阵子清醒,然大部分时光脑袋是混沌的。更令我不敢想象的是,昨晚,一手,被角,床头,墙面,衣袖……全是在“麻神丸”冲击下来的粪便,我不知道老父亲昨晚是咋熬过来的,神志不清,粪便的浊臭,不听使唤的左腿,没有一丝力气的胳膊,天也不应,地也不灵。

我一点点擦拭死死咬在墙体、床板上的粪便,用剪刀把垫被的被头连同棉絮清理掉,还有……

父亲老了,真的老了,如果不是老年痴呆,眼前的一幕,不,他是定然不能接受的。一辈子,不服输,不甘人后,有时要是搀扶他一下,他都一百个不乐意!

如今,大脑清醒的时候,他不住地念叨同一句话:“又走了吗?又走了吗……”

“没走,没走,走了能不说一声吗?”老母亲安慰他。

去搀他,去扶他,他再也不拒绝了,反倒像个孩子大叫:我的娘来,哎呦,我的娘来,你别摔着我,你可别摔着我……那双没有力气的手有啥抓啥,死死抓住,掉床两次的阴影已经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他害怕。

我的老父亲,我可怜的老父亲。

你是咋过来的,昨晚,我不敢想象。

没有力气的双手,漫无目的地挣扎,又仿佛在挣脱尿不湿的束缚。

我的老父亲……

“我的娘来,恁可能把我绑死,把拉我起来,赶紧把我拉起来……”

“德理呢?又走了吗?”

“又走了吗……”

“没走,我没走,我在卫生间拖地。”

“没走,没走,他们几个呢?”

“中午,俺二哥来给您洗澡,下午俺二姐来给您换洗床单被罩。”

“明天,大姐来给你网垫被,三姐来看护您。”

老父亲如同一个行走在茫茫夜路上的孩子,无倚,无助,无靠。清醒的时候,他的六个孩子,还有老母亲就是他的全部,孩子在,老母亲在他身边,他的心里就有了着落,无尽的惶恐和不安得以慢慢平复。

“我有三个儿,三个闺女,两个孙子,两个孙女,五个外孙子,还有两个重孙子,两个重孙女,三个重外孙子,三个重外孙女……”

我的老父亲……

我的老父亲……

文/况永夫

编辑/王孝付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况永夫,男,笔名同尘。淮北市作家协会会员,安徽散文随笔学会会员,期刊《西南文学》编委。工作之余,150余篇散文刊载于《散文选刊》《西部散文选刊》《速读》《新安晚报》《安徽法制报》《安徽科技报》《河南科技报》《相城》《齐鲁文学》《乌兰察布日报》《淮北日报》《淮北矿工报》《皖北晨刊》等报刊。散文《皖北古树名木》荣登2019年中国西部散文排行榜、散文《老井》荣获2020年中国西部散文排行榜黑马奖(50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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