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张旭草书《肚痛帖》,笔法、字法、章法全解析

 对张旭的书法,历来多有极高的评价。看他的传世楷书《郎官石柱记》就不难看出对传统的学习与把握。宋代大书法家黄庭坚也曾评说他“唐正书无出其右者”。他是一个勤奋好学、秉性豪放的人,也正因此才成就了他狂放大胆的书风。

一、《肚痛帖》及其艺术特点

张旭《肚痛帖》(图1),高34厘米, 宽41厘米。

北宋嘉祐三年(1058)摹刻, 释文:

忽肚痛不可堪/不知是冷热所/致欲服大黄汤/冷热俱有益/如何为计/非临床

内容是因为他忽然肚痛,欲服药的事。总的书写形式是常用的便条信札一类。通篇笔墨非常清晰,线条通畅,用笔精准,草法娴熟,结字准确,使人感觉到成竹在胸。其线条时而凝重、矫健,时而如万岁枯藤,千回百转,一泻千里,力透纸背,变化多端,浑若天成,将诸多矛盾不可思议地合而为一,展现出一幅气韵生动、生机勃勃、波澜壮阔的艺术画卷。

天马行空的胸襟与气质, 无处不体现作者创作时的艺术冲动和无拘无束,“出鬼入神,惝恍不可测”。确属为一幅“无意于佳乃佳”的草书神品,是草书狂放大胆书风的典型代表。

现将《肚痛帖》的艺术构成加以分析如下:

(一)《肚痛帖》的用笔

1.草书的用笔,重要因素和其他书体一样,不外乎是注重线条的质感,而草书线条的质感、用笔方法,古人做了很多的经验总结。

如以内擫的用笔方法,可使笔画筋骨俱备,动中含静,“变化与锋杪”。如“折钗股”筋力十足,衂折迂回,如“屋漏痕”,能表现出较强的骨力,还有“锥画 沙”,等等。所有这些用笔书写出的点画,自然能形成婉圆流转,气势雄强而出神采,这在“肚痛帖”中是随处可见的。

(1)用内擫的笔法来完成的字有:如 “痛”字中间部分;“堪”字最后一收笔,第二行“知”字收笔;“冷”字、第三行“欲”字、“大”字、“黄”字等,包括最后一行的“非”字、 “临”字。

(2)以“折钗股”的用笔方法的字有:如“忽”、“可”;第二行“不”、“热”;第三行“致”、“服”、 “黄”、“汤”;第四行“热”、“俱”、“有”;第五行“何”、“为”二字等。

(3)以“锥画沙”的用笔,顾名思义,就是锥子画沙,起止无迹,是“藏锋”的效果。痕迹中正,形似“中锋”,用此法作出的线条非常圆浑,故“用笔当如锥画沙” 。在《肚痛帖》中最突出的地方不外乎就是第三行“致,欲服大黄汤”和第五行“如何为”等处了。

(4)方圆兼备:草书创作从用笔上看,每个字都不能一味圆转或方折,都不好。细品《肚痛帖》,每个字几乎是方圆兼备的,如“忽”字先起笔为方,继而外拓圆转。第四行的“俱”字偏旁的折笔书写和右边的圆转,就是以最快速度书写的第三行。每个字也不失方圆互用,最明显的“服”字偏旁的方折与右边的圆转形成强烈的对比。

从组合上看,也不难发现方圆兼备。如第一行总体上看“忽肚痛”为方,“不可堪”为圆;第二行“不知”为圆,而“是冷热所”为方。最典型的是“非临床”三字, “非”字是典型的圆笔,而过渡到“床”字时已是典型的方笔了。

(二)《肚痛帖》的结字

草书的结字,也叫草法,是古人书写升华到总结,约定俗成的。无论偏旁部首,钩纡盘施都有一定的结字规矩。线条长一点,短一点,或多或少一点,甚至微小的变化,都会成为另一个字。所谓“长短分知去,微茫视每安” ,“草乖使转,不能成字” 。

所以我们不能任笔为体,更不能信笔作草。《肚痛帖》的结字,从单个字上看,无处不遵循草书自身的结字规律,严守法度。

如“忽、肚”二字以楷、隶笔意书之,字态中正稳健,饱满平和,而最后一行的“非”字却进行了四次调整笔锋,才将“非”字完成,可见张旭独具匠心。

尤其第三行“致,欲服大黄汤”五字提按微茫,连绵不断,绞转翻折,一气呵成而又变化多端。

如其中的“致”、“欲”、 “服”三字收笔,为了打破雷同,在“欲”字收笔时,将笔锋上提,形成翻折的处理,从字形上看,无一不合草书结字规则,给后学者提供了一个高妙的借鉴。

再有草书的结字,很多时候不只能光 看单个字的结字,有时会有两个以上的字作 为一个字的结构来处理。

如第一行的“不可堪”,第二行的“不知”二字,最后一行的“临床”二字,非常明显;甚至第五行的“如何为计”以四个字当着一个字的结构来处理,形成上轻下重,上小下大,上细下粗,以显稳重。这些都是草书结字组合不可忽视的问题。

(三)《肚痛帖》书写节奏

人们常说,草书的节奏如音乐,似舞蹈。而音乐与舞蹈的节奏是通过演奏和表演过程中体现出它的节奏。而草书则不同,它的节奏是彻头彻尾地展现在欣赏者眼前,使欣赏者随时可以往复地欣赏到它的节奏和它的章节,这就是书法节奏优越感。

纵观《肚痛帖》六行三十字,从头至尾,就书写出“十”个节拍。分别为“忽肚 痛”、“不可堪”、“不知”、“是冷热所”、“致,欲服大黄汤”、“冷热俱”“俱有益”(“俱”字分两次书写,中间停顿)、“如何为计”“非”“非临床” (“非”字有两个节拍)。

从书写状态上看,“忽肚痛”三字漫不经心,凝重不呆板;“不可堪”上钩下连,提笔另起一行书写“不知”二字(行换意连,这是一般写行草书的人,最易被忽视的方法),再重新濡墨,将笔锋下按,写出“是冷热所”之后,调整中锋,千回百转,一气呵成,写出“致,欲服大黄汤”六字。

又换行另起,将笔锋转为“是冷热所”的基调,走向凝重,写出“冷热俱有益”,从视觉上看,达到了风格的统一。随后又将笔锋调整到“如何为计”。这一行共四字,上面“如何”二字的风格与第一行“不可堪”、第二行“不知”以及第三行线条是统一的基调;下面“为计”二字则与第三行“是冷热所”和第四行的线条是统一基调。

后又重新濡墨,将速度减慢,力量加强,制造停顿,光一个“非”字,在书写过程中就停顿了四 次。最后使“非临床”三字在字形上超过了前五行中任何一个字,笔画的增粗、杀纸的用力,充分表现出张旭当时“忽肚病”的无奈。

最后三字与开头三字看上去都是用凝重的笔墨,形式上得到了首尾呼应,但在书写状态上则是大相径庭。前者安详中和饱满,后者则有雄强、刚健、截铁。

拿音乐来说,是最强音,宣泄出当时作者内心的诸多无奈。正如文中所表述的那样,虽冷热有益,又不知用什么为计,也没有临床试验过。根据最后三字字形的增粗、增大,杀纸的用力果断,最终张旭还是肯定煮服了这“大黄汤”。

二、《肚痛帖》的章法布局

一幅好的草书作品,在章法构成上是有一定讲究的。不同的形式有不同的章法构 成,写条幅、写斗方与写横幅都不一样。

古人作诗讲求起、承、转、合,而草书的创作也有此理,可分为平、起、放,或者也是起、承、转、合。

从留传的经典草书作品来看,怀素的《自叙帖》、张旭的《古诗四帖》等都有这些过程。作诗讲究“诗眼”,而草书创作也讲求“字眼”。所谓的 “字眼”就是在作品中最显眼的字。夸张的字,甚至是一个竖画,人们也常说是“行过半幅”,都是草创作中的“字眼”。

展开《肚痛帖》,首先给人的感觉是开头三字写得还比较规正,字字独立,随后的字就愈写愈快,愈写愈奇,大开大合,粗细悬殊,反差很大,疏密对比强烈,矛盾对立而统一,气势连绵,意象迭出,总体章法构成采取的是起、承、转、合的方式。

从“忽肚痛不可 堪,不知”可以说是起;“是冷热所致,欲服大黄汤”,可以说是承;“冷热俱有益,如何为计”,是转的表现;最后的“非临床”,就是合了。

从断句与书法秩序上看,内在的关系整体是一致的,除“不知”二字为了章法需要,没有重新濡墨而加重书写。这就是书法高手别有心裁在章法上的安排。

至于整篇的“字眼”,莫非就是“非临床”三字。因为作者将这三个字完全是当作一个字来写,已很难分辨某一个字是字“眼”了。

总之《肚痛帖》虽然只有短短六行三十 字,能给我们学习草书带来太多的信息量。它包罗了草书中的万象,尤其是在草书创作中,对如何制造矛盾和解决矛盾的对立统一,又是一个最好的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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