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高岚, 海南作家协会会员、海南诗社社员。一生笃信践行“爱去爱返,福往福来”。年过古稀,忧民之心不衰。
生活中,吃、喝、撒、拉,一样也不能少。然而,多少年来,国人往往重吃不重拉,重“进口”而轻“出口”,大侃吃经而耻于谈拉经。九六年,我在新加坡探亲时,热情邀请我的亲戚回乡观光。老一辈说:“回‘唐山’(即中国),吃什么不在乎,就怕上厕所!”我那生在新加坡、长在新加坡的堂姐则说:“在‘唐山’,一拉屎,母猪就来拱屁股,太可怕了!”旧时,在乡下,没有厕所这个概念。拉尿,是在自家的尿桶里,集中起来浇自留地。拉屎呢,一出家门,举目都是拉屎处,好在四周有树丛草丛,处处有天然屏障,可以“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而且萋萋芳草中,总有那巡逻走动的家猪,一见有人类排泄物,就匆匆跑过来自觉“清扫战场”。有时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家狗与猪争当“清洁工”呢!有的性急的老母猪,在一旁候等的不耐烦了,便喘着粗气、伸出长长的嘴巴主动应接……
堂姐的“猪姆拱屁股”说法并非空穴来风。家乡有一位属于“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的老华侨,回家拜祖之时,与亲人说想上厕所,对方回答道,咱们乡下,山旁山边就是厕所。他欲起身“上厕所”时,亲人从门后取下一棍棒,让他随身带。他不解,对方答,赶“猪姆”用(因此,海南乡下,拉屎有“蹲山”之称)。在山里,年老体衰的他,得一边解手,一边与闻味而来的母猪搏斗,直搞得精疲力竭。在那以后,他每天只好花钱雇车到县城上厕所。还有一位华侨回乡探亲,村子的“屎司”(乡下对厕所的叫法)是在粪坑上放置几块木板,这位体形肥胖体重一百多斤的老人,如厕之际,腐朽的木板断裂,跌入坑粪中,老人连呼“救命!”闻声而来的村民,几人用尽全力,才将老人拖救上来。他回新加坡便再也不回头。他的儿女也因对“唐山”的厕所谈厕色变而不敢回来。
“一个土坑两块砖,三尺土墙围四边”——就是那时乡下厕所的真实写照。有的地方,为积蓄农家肥浇灌庄稼,在村头地边,挖一个正方形的粪坑,如厕者两腿一叉,蹲在粪坑边角上。这种如厕,绝对不能后退半步,一退就退到粪池里了。农家粪坑一般露天,四周围用各种材料做成屏障。七五年,就读中山医学院的我,在“广东的西伯利亚”——连南少数民族山区巡回医疗时,见当地的粪坑很特别,光是用篱笆遮住如厕者的脸部,而屁股却敞露在外。对此,我大惑不解。当地人却振振有词:“脸部看不见就行了。谁的屁股还不都一样?” 好一个“驼鸟哲学”! 上露天粪池方便,被风吹雨淋还不算,雨季时,满满一粪坑水,一拉一回声,动不动还有粪水反溅到屁股上。在吃大锅饭的年代,刚过春节,即是番薯收获季节。农妇们凌晨便起床刨番薯片,一是让薯片赶上最佳的晒太阳时间;二是抢占生产队的晒谷场晒薯片。记得我的一位邻居,晒完薯片,就去粪坑如厕。瞌睡之间,“扑通”一声掉到粪坑里。她爬起来“扑通”一声跳进村旁的小溪中。一早上学的孩子看见了,嚷嚷道:“快来看啊!这么冷的天,一个‘走神’(疯子)在溪里洗澡呢!”过路的人们都跑了过来。这位妇女恼羞成怒,从溪里爬上来:“看!看!看!看个屁!你们才是一帮‘走神’!”
八0 年,我的堂兄第一次回乡探亲,我的家人每天特地将生产队唯一的“公厕”冲刷干净。但生在新加坡、长在新加坡的他,仍是难以忍受那种臭味、那种污秽,以致平常不吸烟的他,每次如厕时都要带上香烟,他一再说:“‘唐山’人只顾吃不顾穿!”他住两天便提前开溜。
八四年,我侨居海外几十年的伯母,带她十岁的孙女寻祖问根。第三天孙女直叫肚子痛,家人什么方法都用了,都不奏效。叫来医生,一问,原来她一见乡下的臭哄哄的“尿桶”就害怕,一直强行“忍尿”,是精神性尿潴留导致肚子痛。单位一位老同事,婆家与本人同为海南琼海市。婆家四兄弟四妯娌全在外地工作,只有春节才一起回老家团聚过年。谈起六十、七十年代回乡下过年,老同事笑道“在乡下过年,最不方便的是方便问题。拉尿在臭哄哄的尿桶里拉,邻居天天过来挑去当农家肥。拉屎得跑到村旁的小山林里。每次哪位妯娌要拉大的,四位结伴而去。拉的拉,放哨的放哨,赶母猪的赶母猪……”。
在那漫长的岁月里,乡下人便后擦屁股的东西五花八门:树叶、烂布、竹片、砖头、瓦片……随拈随用。海南的特产——椰鬃(椰子的外衣),其功用之一就是擦屁股。人有“三急”,文革中,张张报纸都有毛主席像。那时,还有不少人因便急而犯了“侮辱毛主席”大罪,作为现行反革命而坐大牢呢。
在乡下,家家户户都养狗,孩子们一拉完了屎,大人吆喝一声,狗就跑了过来,不但清理了地下,还伸出长长的舌头把孩子的屁股舔的干净。由于狗的这一不雅行为,祖宗传下规矩——吃狗肉不能在屋内吃,凡沾过狗肉的碗筷不能用来祭祖。
我七九年到浙江医学院进修,住在杭州亲戚家。那时,江浙一带,即使城市里,公厕也很少,家家户户用的是马桶(当地风俗,闺女出嫁时,马桶是必不可少的嫁妆)。屋内一角,用布幔一拉,男女老少,就坐在马桶上如厕。一大清早,拉粪的粪车在大街上一吆喝,家家户户提马桶的、倒马桶的、刷马桶的……成了江南城镇特有的风景线。我一个来自海南的客人,自然不好意思坐亲戚家的马桶,只好“长征”上公厕(即那种“百年老厕,味飘千里”的公厕)。有一天晚上,水喝多了,半夜小解,不敢上公厕,只好蹑手蹑脚的在院子水沟里拉,隔壁人家听见有动静,大喊:“有贼!”我吓得只拉一半,提着裤子就跑……
八十年代初,我一个人出差上海,在繁华喧闹、人流、车流川流不息的南京路上,我大包小包的提满手,突然有“五谷轮回之困”,直找的脑门直冒汗,好不容易找到一间公厕,可满地污秽的,手中东西不知往哪放。自那以后,每当出远门时,我只好强忍口渴,不敢多喝水。
国门初开时,外国游客几乎“谈茅色变”:“中国的美味佳肴享誉全球,中国的厕所却臭名远扬”;他们对国内公厕的评价:一闻二跳三哭四叫”,所谓“一闻”,就是闻着臭味找厕所,不需要标识,不需要打听,循臭味而去保准没错;“二跳”是说,厕所内屎尿横流,若想蹲坑到拉完,必须具备腾挪躲闪之硬功;“三哭”,是指厕所内空气污浊,异味剌鼻,只呆片刻,便熏得头昏脑涨,泪流满面;“四叫”,是指,有的厕所无人管理,无人打扫,蚊蝇乱飞,蛆虫遍地,一不留神,那令人作呕的蛆虫便会爬上身来,若是夏天如厕,裸露的屁股上会被蚊子咬上几个大包,遇上胆子小者,见状会惊慌失措,失声尖叫……
中国有句俗语:“管天管地,管人家拉屎放屁。”随着社会的进步、观念也随之发生改变,重视生活质量自然得重视厕所质量,关心民生也得关心厕所问题。可喜的是,近年来,“拉”的问题也提到各级政府的议事日程上来,都市掀起“厕所文化”革命,如今都市里新崛起的豪华公厕里面,不但供你拉,还供你洗脸、化妆。听说,如今繁华的上海大街上,还有专职“导厕员”呢!改革开放后,杭州的亲戚说,如今杭州家家户户都设有卫生间,马桶已进入历史博物馆;大街上,自然也看不到倒马桶、刷马桶的风景了。
岁月沧桑、白云苍狗。如今,前些年,乡镇也建起“收费公厕”,家家户户用起卫生纸。有条件的人家也建起“三级无害化厕所”,一般农户建厕所政府补助2000元,贫困户补助5000元。如我的娘家,卫生间有好几间,有坐式,有蹲式,有楼上卧屋专用的,有楼下公用的,里面装修不亚于城市水平。我的海外亲人回来都说:“现在回‘唐山’住宿,与在新加坡没有什么不同了!”
关于手纸的变迁,如今社会上流行一个段子:乡下人说,我们乡下人吃菜的年月,你们城里人吃肉,我们吃肉了你们又吃菜了;你们城里人吃糖的时候,我们乡下人没糖吃,我们乡下人吃糖了,你们城里人“尿糖”了;你们城里人过去擦屁股用手纸,我们乡下人用上手纸了,你们城里人却用手纸擦嘴了。有趣的是,随着经济的发展、社会的变迁,不但厕所的名字变得文雅(从“屎司”“屎公房”变为“卫生间”、“洗手间”“化妆间”等),上厕所也变得文雅(从“放屎”、“蹲屎司”“蹲山”到“上卫生间”“上洗手间”“唱歌”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