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王堆漆器紋飾構成美學·韻律與節奏

馬王堆漆器融現實主義和浪漫主義為一體的裝飾紋樣,具有強烈的時代氣息和濃厚的民族特色。其紋飾除了對稱與均衡的構成美學之外,韻律與節奏也是馬王堆漆器紋飾形式美的重要特征之一。

韻律是大自然中產生的一種物象,屬於自然的有機形態。一如自然中葉子的形狀都有屬於自己獨特的變化,這種源於自然的同時又與同種類型物質之間產生的微妙差別,即可以稱之為韻律。在形式美構成法則的研究中,還將其進行了適當的升華,“‘韻’,應理解為韻味,它是一種美的音色,‘律’是種規律的律動,韻律即是有韻味的律動。”在這裡,韻律已然超越了自然物象而上升為一種對自然物象的抽離和象征,成為具有特定價值取向的哲學語義。

在馬王堆出土漆器的紋飾構成法則中,韻律的表現非常豐富,既有運動起伏形成的韻律感,也表現在單元符號松散、自由的組合,還表現在單元符號按照一定規律連續產生的動感。通高62厘米的雲龍紋漆屏風出土於一號墓,幾何紋裝飾的正面中心部分繪谷紋璧,背面則是扭曲、怪異的雲龍紋造型。龍身形成一種由運動起伏產生的韻律感,其周圍繪滿雲紋,二者相互纏繞、主次分明。龍身上複雜的紋飾與背景中簡單的雲紋還形成簡與繁、疏與密的對比,與虛實關系的結合一道形成了另一種律動。出土於三號墓的龍紋漆几面板上繪有一條張牙吐舌的四爪龍,龍身形成了一種橫向的S形動態線,整個龍紋起伏產生的構圖形式極富韻律美感。而龍身周圍的雲紋以剛勁的線條表現,除強調其本身的速度感之外,同時也反襯出蛟龍身姿的優美,這種動靜結合的構成形式,成就了裝飾紋樣一種特定的韻律之美。

▲ 雲龍紋漆屏風背面紋飾線圖

▲ 龍紋漆几面板紋飾線圖

單元符號是構成法則形成形式美的基本元素,亦即對單元符號的處理是構成圖案形式美基本規律的必由之路。出土於三號墓的針刻紋博具盒盒蓋以錐畫飛鳥、雲氣,並夾雜著紅色漆繪的幾何圖案,從單元符號及其組合來看,形成了一種無特定規律的松散構成,在其錯綜複雜、毫無規律的排列之中實則蘊含了一種審美感受上的自由無規律的韻律感。

另一種情況是由單位符號連續產生的韻律感,以出土於一號墓的單層五子奩蓋頂圖案和漆布小卮器壁圖案最具代表性。單層五子奩器身外壁近底處和內壁近口沿處均朱繪菱形幾何紋一圈,其重複的起伏菱形幾何紋,形成一種連續產生的韻律感。蓋頂則主要以紅色和灰綠色的雲紋和幾何紋構成,其中心的三組雲紋按照一定的軸心或軌跡作有秩序或漸變的中心旋轉運動,形成了一種基於中心旋轉對稱之上的強有力的動態和特殊的情趣。漆布小卮器壁上裝飾針刻雲氣紋,紋樣線條細如流絲,流暢奔放的精致造型初顯了雲氣紋之間運動起伏所產生的韻律感。整幅外壁裝飾紋樣由多組相同的雲氣紋重複排列,在視覺上產生了一種連續感,而連續重複排列的雲氣紋當中又間或嵌入數個獸首人身的怪獸紋形象,兩種元素的調和對比,使紋飾產生的韻律感尤為突出。

▲ 針刻紋博具盒盒蓋紋飾線圖

▲ 單層五子奩

▲ 單層五子奩蓋頂紋飾線圖

▲ 漆布小卮器壁紋飾線圖

裝飾圖案的運動帶來韻律,其中具有某種合規律性的韻律即形成節奏,也是裝飾形式美構成法則的重要組成部分。總體而言,節奏是由運動中又要求有相對的間歇而形成的,在與韻律密切聯系的同時又將韻律之美升華,是人工從自然界規律的一種抽離。從根本上來說,節奏由於其本身的運動性,是將這種人工或機械的規則向藝術造型形式美規則的成功轉化,在各種藝術領域均有出現。從馬王堆出土漆器紋飾來看,其節奏之美體現在一個單元符號或多個單元符號的有機組合,向左、右兩個方向或上、下、左、右四個方向有規律的不斷重複變化所致,它強調的是單元符號重複排列組合所產生的反復性與條理性。其中既有相對簡單的節奏,即有規律的韻律,也有基於規律之上又無明顯規則的有序和韻律。

漆匕出土於一號墓,柄端和柄中間各有朱繪寬帶紋一道。其餘為黑地,上繪紅色和灰綠色的雲紋。漆匕器柄上的這組由雲紋不斷重複、上下鏡像翻轉所組成的二方連續紋樣,在古代器物裝飾上屢見不鮮,其按照一定的秩序遵循直線的方向左右延伸反復形成的雲紋,展現了較為明顯的節奏之美。

在馬王堆出土漆器中,規格最高、地位最重要的要數一號墓出土的數重棺槨,其第二重黑地彩繪棺便是其中的代表。黑地彩繪棺長2.56米,寬1.18米,通高1.14米,五個外立面均以黑漆為地,彩繪了複雜多變的雲氣紋,以及穿插其間、形態生動的許多神怪和禽獸。其蓋板四側邊緣滿飾帶狀卷雲紋,四周有寬約15厘米以流雲紋為中心的帶狀圖案。蓋板的雲氣紋為六組,上下兩列,其上所繪圖像有怪神、怪獸、仙人,以及鸞鳥、鶴、豹、牛、鹿、蛇等十餘種形象。其中怪神或怪獸總數的一半以上,最多的要數許多形象生動、似羊非羊、似虎非虎、頂豎長角、獸身有尾的怪神、怪獸,或者銜蛇操蛇,或者袍服人立,四肢似猿、手足不分。呈現出一種與普通禽獸形態各異,且描繪栩栩如生、在雲氣紋之間安排妥貼,極富浪漫主義和裝飾主義色彩,與其時楚地民眾崇尚巫覡,以及神話朝仙話轉變的社會思潮也相互呼應。蓋板上由複雜多變的雲氣紋以反復循環重疊的形式作有規律的穿插錯位,不僅產生了交錯的韻律感,同時每一組由雲氣紋與神怪元素所組成的類似直角梯形版式的構成產生連續、重複的排列,以基本相同的間隔有規律地重複出現,形成有特定規律和秩序的節奏感。而仔細體察其蓋板的裝飾紋樣,則很難發現其明顯相同的單元符號,也就是說,在這種節奏中並非由純粹有規律的韻律組成,而具有超越其基本規律之上的合規律性,亦即在無顯著規律中體現出某種合乎、乃至超越規律的節奏。在此基礎上形成的形式美法則,也成就了裝飾紋樣在哲學語義的升華,乃至成為時人墓葬、生死理念的有機組成部分。

▲ 漆匕器柄紋飾線圖

▲ 黑地彩繪棺

▲ 黑地彩繪棺蓋板紋飾線圖

馬王堆漢墓出土的這批漆器,在紋飾構成法則上的對稱與均衡、韻律與節奏,構成了馬王堆裝飾藝術的基礎,從側面反映了西漢初年楚地藝術的基本面貌。除此之外,馬王堆出土漆器尚有對比與和諧、多樣與統一、動與靜等多種紋飾構成法則尚進一步討論,事實上,也只有在此基礎上並結合其它因素,才能形成對馬王堆裝飾藝術的完整認識。

以上圖片來自:

《長沙馬王堆一號漢墓》(文物出版社1973)

《中國古代漆器造型紋飾》(湖北美術出版社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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