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唐宋词：“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

晏殊的一生富贵安顺，到仁宗时，更是帝师以至宰辅，更加其敏感多才，襟怀开阔，视角独特，因此他的词虽多写富贵闲愁，却也清新爽朗，读来别有一番清丽别趣，比如这首《破阵子》：

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日长飞絮轻。巧笑东邻女伴，采桑径里逢迎。疑怪昨宵春梦好，元是今朝斗草赢。笑从双脸生。

说他敏感，是说他对大自然的节令物候感触精准却不露斧凿之痕，说他有才，是他能将眼前景物写得辞简意新又能传情达意，说他视角独特，是说别人写闺妇春愁，他却写少女的欢愉。让我们细细读来：

（影视剧中的晏殊）

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燕子是候鸟，最擅长在飞翔中捕食小虫，而不善于在树缝和地隙中搜寻昆虫食物，这注定了燕子每逢秋冬，就要南飞过冬，而每到春天来临，又飞回北方。

这里的“新社”，指的是“春社日”，社日节是中国传统节日，又称“土地诞”，是中国古代祭祀土地神的节日，社日又分为春社和秋社，社日节期依干支历法来定，“春社”日按立春后第五个戊日推算，因为“戊”日对应的就是“土”，那么，相应的“秋社”，就按立秋后第五个戊日来推算，“春社”和“秋社”一个对应播种，一个对应收获。

燕子飞回的时候，正好是今年的春社（差不多就是春分时节）。梨花缤纷飘零之际，清明节已经到了。

（燕子来时新社）

中华民族有自己的“花历”，自二十四节气的“小寒”到“谷雨”，每十五日一个节令，每个节令有三种花卉与之对应，而其中每五日为一花信，对应一种花，合起来的就是二十四花信。具体如图：

（中华民族的二十四番花信）

你看，梨花在春分时节中旬开放，花败之后，可不就是清明时节了。

（梨花落后清明）

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日长飞絮轻这仍然是当下的春景，池塘上有苔藓三四点，树叶里时不时有黄鹂的叫声传来。

（叶底黄鹂一两声）

最要紧的，是最后这一句“日长飞絮轻”，这当然是眼下的情景，白昼一天一天变长了，空中的柳絮开始飘飞了。注意，这里面有时令的推移，柳花开完，就是柳絮飘飞了。一般的评论家认为晏殊这首词只是写景，只是状物，只是写人，其实，在这种时序推移中，作者的闲愁思绪也表露无遗了，他也有淡淡的哀愁。还是那句话，一切景语皆情语！

巧笑东邻女伴，采桑径里逢迎。疑怪昨宵春梦好，元是今朝斗草赢。采桑路上，正好碰上东邻的女子，这里有人了，于是有了故事，看着这女子笑容满面，一脸的快乐与兴奋，于是上前一问：难道是昨天晚上做了什么好梦？东邻女子笑着回答：才不是，是我刚才跟她们“斗草”赢了。

要说说斗草，斗草又称斗百草，是民间流行的一种游戏，本属于端午民俗，但亦有不局限，斗草最早见于文献是在魏晋南北朝时期，估计汉代亦有斗草的风俗。

（《汉宫春色图》里的斗草）

斗草分“武斗”和“武斗”，“武斗”是斗草双方用草茎做十字交叉，用力拉扯，以草茎未断者为胜；“文斗”其实就是对花草名，斗草双方以对仗的形式互报草名，谁采的草种多，对仗的水平高，坚持到最后谁就算赢，因此玩这种游戏没点植物知识和文学修养是不行的，比如《红楼梦》六十二回香菱斗草，斗到“夫妻蕙”而被人嘲笑，就是“文斗”的例子。

(明代陈洪绶《斗草图》局部）

那时候，属于女子的娱乐方式太少，“斗草”是女孩子重要的娱乐方式，斗草赢了，女孩子高兴是正常的。

妙就妙在最后一句：笑从双脸生。这一句描写少女笑吟吟的样子实在精妙，笑当然在脸上，可爱的是笑是从“双脸”生出，这一句看似直白无理，却又实实在在找不到任何其他的句子来替换，也只有涉世未深、全无心机的纯情少女才会因为“斗草赢了”这种细小的缘由而笑得这般自然、这般天真，少女的纯洁、活泼、害羞、调皮，以及她红了脸蛋的容颜姿态，也只有这样写，才能写尽，才足够精彩。

（笑从双脸生）

有了“笑从双脸生”这五字句，我们完全可以有理由推定这首词是描写少女姿态的经典。

宋词中，写少女而出彩者，很少有超过晏殊此词的。这取决于晏殊闲适的状态和不喜不悲的心态。当然，晏殊也有被贬的经历，不过，那是晚年的事，缘由也无关一生痛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