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听北风
荷尔德林曾经说:人类诗意地栖息在大地上。看到这句话的最初,我尚不能完全地读懂它,人世间的烦恼和痛苦,远远多于快乐和幸福,奢谈什么“诗意地栖息”?后来,我看到一篇文章,是写雕塑家吴为山先生的,吴为山先生有一件作品,名为《春风》,他这样解释作品创意的源头:当时我生病在家,女儿从幼儿园回来,小裙子飘起来,小脚丫翘起来,可爱至极。—— 这便是生活的诗意了。
每个人的人生都有劳苦烦愁,只是有人善于用智慧去淡化苦难,发现诗意。那日在全家晚上的聚餐中,父亲母亲和我们叙谈起他们历经的坎坷往事,那时,我们的家还在乡下,30来岁的母亲勤劳好强,一个人去30来里远的城里买小猪,又一个人背着走回家里。母亲说:那一天,回家的路是越走越黑,开始的时候,一点风吹草动就怕的不行,后来,我就开始小声唱歌,把所有会唱的歌都反反复复地唱了好几遍。母亲说:那一晚的月色好美,整个寂静的世界是属于自己的 ,因为想着到了年底全家人终于可以吃上自己喂养的猪肉,心里就有了一种自豪感。
母亲这样说着的时候,我们便都不由自主地看向被她精心调理的晚餐,母亲家的餐桌永远都是荤素搭配得当,色、香、味俱全:紫红色的冰糖萝卜、小拇指大小的豆角、切得均匀细碎的芹菜根,经过母亲的巧手腌制,就成了味道各异、极其爽口的小菜。父亲也自豪地说:你妈妈一大早就去市场买芹菜根,卖菜的都诧异万分,根和茎其实都是一样的价格。买回后,母亲负责清洗,父亲负责刀工,难为我们的父亲,一刀刀用2个多小时才将那植物的根茎切得整齐、均匀而又细小。看我们欣赏二老的杰作,回家的时候,母亲便张罗着为两个孩子打包,常常,在这样的夜晚,我们一起从母亲家大包小裹地回自己的家,一手拎着苍茫的月色,一手拎着父亲母亲浓浓的亲情,原来,有爱的人才懂得操作和感受诗意。
记得在这个繁华的小区,经常能看到一对收拾卫生的贫困夫妻,丈夫肮脏瘦小,一年四季常穿着中山装,带着灰白的军帽,秋冬时节,就在外面披着一件半旧的军大衣,走在身后的妻子却高大粗壮,磨盘样的脸庞表情呆滞木然,两个人年龄相差有20几岁,总是一前一后急匆匆地赶路。有一个夏天的夜晚,我加班回家,竟发现他们坐在花圃边的水泥台上,正在分吃一穗烤玉米,两个人你推我让,说不出的甜蜜。听身边的一位大妈说,这夫妻靠微薄的收入和政府的救济生活,不仅活的很乐呵,还养育了一个聪明好学的儿子,如今已经上小学三年级了,最难得,两个人总是特别地开心,夫唱妇随的,一起看秧歌,一起劳动,那女人很乖巧,对丈夫崇拜的不得了。在不久后的一天,我去市场买菜,竟看见作丈夫的他拉着一个小滑车,他的肥胖的妻子坐在车上,怀抱着一棵大白菜,一脸笑意,路人皆笑着看向他们,他们却浑不在意地前行。原来,不去在意别人的眼光,随心所欲地生存也是一种诗意。
当我写这篇文字的时候,接到了同事娟的电话,她向我咨询医疗保险的问题,昨夜,她的爱人不慎摔断了锁骨,准备去医院做手术。我去过她的家,30多平方米的小屋,一铺土炕占了小半,女儿已经十六七岁了,还和父母挤在一起睡,而生活在工人阶级最低层的夫妻两个,却在院子里养了数十只小鸟。娟说,每天早上,天刚刚放亮,是小鸟的叫声把她吵醒,于是,便什么也不去想,干活、吃饭、上班。她说,我可没有你的那些什么心情之说。电话里,她的嗓门依旧很大,话语噼里啪啦,我表示同情,她却反过来安慰我......有人说,一个人要去承受磨难,而不去感受磨难!原来,学会承受也是一种诗意。
我终于读懂了荷尔德林的那句话,从母亲做的饭菜中,从贫贱夫妻的爱情中,从娟的小鸟的叫声里。
今夜,独自聆听一首二胡曲《北风吹》,曲子最初缓慢、忧伤、悲凉,而后竟转向欢快、悠扬,把人的心境一下子从黑暗的幽谷带向了诗意的光明。每个人的人生是不是都是一首诗歌呢,是不是只有用了心去写,才会发现其中的春意盎然呢?
聆听着音乐,想到这个北方的小城里北风呼啸的凛寒冬天,而从今后,我却只想,把那北风当做生命中最华贵的乐章。经历了磨难的人,也许才晓得生命本真的诗情画意。
老诗人公木曾告诫青年诗人:不要把诗歌当做生命,而要把生命当做诗歌。人总要学着,把伤口画成玫瑰,把荆棘当做花丛,学着海子:从明天起,砍柴,喂马,面朝大海,相信生活里总会有春暖花开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