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中•启周道通书》性即是气,气即是性,性气相即
各位朋友大家好!我们今天看《传习录·中卷》,《启周道通书》当中的一段文字,周道通的这个周字在各个本子当中,包括我们整理的《王阳明全集》都写成问,变成了《启问道通书》,那按照陈荣捷先生的校勘,这个问字是错了,应该是周字,应该作《启周道通书》。周道通,名字是衡,道通是他的字,号静庵,他是江苏宜兴人。王阳明先生晚年在越城讲学,也就在绍兴啊讲学。周道通拜到阳明先生门下,周道通(周衡)是阳明先生晚年的弟子。
一.程朱之言 疑惑而未能晓
那么在这一篇书信当中,周道通给王阳明提出了一系列的问题,其中有涉及到立志的问题,有日用工夫的问题,有事上磨练的问题,有致良知的问题,也有性和气的关系问题。前边这些问题我们在别的地方,多多少少都有所涉及,现在就在这一篇书信当中所涉及的性和气的关系问题,我们来看一段。这一段有一定的复杂性,(理论上的复杂性)。
我们先来看周道通呢提出这么个问题,“来书云,”那就是周道通写给王阳明的书信当中说了,有引程子“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才说性便已不是性”,这句话是伊川先生说的,周道通引了这句话,然后他提出问题了, “何故不容说?”也就是说“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为什么不用说?“何故不是性?”为什么才说性便已不是性?这是周道通的疑问。
“晦庵答云”,也就是朱熹当年回答给弟子们是说,“不容说者,未有性之可言:不是性者,已不能无气质之杂矣。”。朱熹的回答说,之所以“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 “未有性之可言”,这是朱熹的说法。不是性者(就是才说性便已不是性),朱熹说已不能无气质之杂矣。
周道通说“二先生之言皆未能晓,”也就是说程子的话、朱熹的话我都听不懂,都看不明白。“每看书至此,辄为一惑,请问,”我每次读书读到这些地方,都觉得很疑惑,请先生明示、解惑、答疑。
这一段话实际上涉及到的问题,把伊川、朱熹、王阳明都混到一起去了。而且涉及到一个很麻烦的问题,从理论上面来说,这是蛮重要的一个问题,就是性和气的关系问题。我先简单说一下这个问题的来源。所谓“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这个“人生而静以上”是什么意思?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这是《礼记·乐记》当中的话,人生而静的来历是在这个地方。所谓人生而静以上,就是指形而上的性的本体存在。按照伊川先生的观点,人生而静以上,就是指形而上之性,那是不能说的。
为什么不能说?因为说出来的都不是。你说出来了,实际上我们没有办法通过语言文字去传达、去传递、性的存在的本原状态。但是我试图补充一点, “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按照我个人未必正确的理解,是指事实上的不容说,经验上的不容说,生活当中、日常生活当中我们没法说;不一定是指单纯意义的理论上不能探讨,为什么呢?因为我们人的生活、人的生存事实上来讲,都是处在日常生活经验当中。那么也就是说我们每一个人都处在气的状态,处在性的发用的状态。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们事实上没有办法去谈论人生而静以上,也就是性的存在的本原状态。也正因为这个缘故,才说性便已不是性。
你只要说性就已经不是性的本原状态,已经是性的发用状态,而性的发用状态实际上便也就是气。至于朱熹的回答, “不容说者未有性之可言,”这个可能还真的稍稍是有点问题的。按照朱熹的这个观点,我们如果咬文嚼字一番,你说未有性之可言,(人生而静,天之性也,这是《礼记》本来的话。)那也就是说性并不是一个本在的状态、本有的状态,而是慢慢形成的,这不对,既不合乎礼记本来的这个意思,也不合乎儒家的一贯之说。也或许是由于这些缘故,周道通提出了疑问。
二.生之谓性 性之发用为气
我们接着再看王阳明是怎么说这个事的?王阳明说 “‘生之谓性’,‘生’字即是‘气’字,犹言气即是性也。”从这句话看起来,王阳明是赞同“生之谓性”这个意思的。“生之谓性”这句话从哪来呢?出自于《告子》,告子和孟子关于人性问题展开过一系列的论辩。其中告子就说到生之谓性,单纯的从语言文字的解释上面来说、从训诂学的意义上面来说,把生字解释为性字,或者把性字解释为生字都是可以的,这两个字的确原本是一致,相互假借,这个是没问题的。
所谓生之渭性,简单的意思就是与生俱来的、生来如此的本原这样本来如是。这就是性。王阳明讲,“生”字即是“气”字,各位朋友可能要稍稍注意一点点,他这里呢就是说“生”字即是“气”字,并不是说生就是等同于气这个字,不是的,这次就意义解释而言。任何事物包括人,你要获得生要有长、要有成这个过程。按照古代的通常观点,这恰好也便是气的一种生发的状态,所以我们现在也通常有个词说生气、生机、生机勃勃等等这一类的意思。讲生它是包含着一种生长的这样的一个意思,而生长呢就体现为气的一种状态。
在中国古人的这个意识当中,这个气字很麻烦,非常复杂。比如说这个气,它既可以是粗糙的、也可以是精微的,既可以是有聚有散的,也可以是静谧不动的,气的凝聚便可以是呈现给我们眼耳鼻舌身而可感的这种器物之气。
而气的精微也可以是不可感的,无形的、无相的。这个气字的确比较麻烦,但是有一点没有问题,气实际上讲“生之谓性”,“生”字即是“气”字,那在王阳明的这个理解当中,气一定是指生的形而下的,或者说经验的状态,它不是指形而上的,而性恰好是一个形而上的状态。所以他接着说,“气即是性”。
所谓的“气即是性”,我也希望各位朋友稍加注意,他并不是在这个地方在单纯的概念上把气直接等同于性。如果是直接等同,可能也会出问题。这句话在历史上批评王阳明的人士是批评他这个说法的。但是我想为王阳明稍做一点点辩护,是什么意思呢?他说的“气即是性”实际上是指性原本是本原的形而上的那么样子一种存在状态,而这种存在状态一发用便是气、就呈现为气。无性则无气,有气则必有性。在这个意思上面说,可以说气就是性,简单说也就气,实际上是性的一种表层状态,一种发用状态。
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才说“气即是性”,即已落在一边,不是性之本原矣。这个意思倒是清晰。因为气是必以性的本体状态、本原状态而得以呈现的,而人生而静以上,恰好是性仅仅体现为性之本体,而没有呈现为气的状态,所以不容说。
事实上我们每一个人都是经验的,都是生活在后天的,而不是先天的。尽管我们本原上是可以即先天的,但是经验状态我们是落于后天的,所以说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才说“气即是性”,即已落在一边,落在哪一边?落在形而下的一边,正因落在形而下的一边了,所以“不是性之本原矣”。
三.性善之端 须在气上见得
人生而静以上之,所以不容说,是因为这里实际上那是指性的自身本原存在状态。谈论气的时候,实际上它就已经是性之发用状态,并不是性的本原状态了。孟子是讲性善的,我还想强调一句,是讲性本善的,不是像现在有些学者说的那样是性什么向善。
如果是性向善,而不是本善,那会颠覆很多儒家的基础性观念。孟子讲性善,王阳明说是从本原上说,恰好是就性的自身实在的本原状态而言,说它是善。性的本原的实在状态是个什么状态?我们多次说过,那就是道在人的本原存在状态。儒家包括孟子在内当然,之所以说性本善,缘故恰恰好也在这个地方。性的根源,心的本原,在天道。只要天道是善的,天道是善本身的话,那么我们的人性也必是本善。如果说心不一定是本善,而是向善,那就否定了这个性与天道的必然性的内在联系,这个可是个很重要的问题。
王阳明在这里同样强调,孟子讲性善是从本原上说,那么也就是本善。但是“性善之端,须在气上始见得,若无气亦无可见矣。”意思是什么呢?尽管性是本然善的,但是性善之端,也就是性上的那种表达、体现、呈现的起点初始状态,也要从气上才看得出来。
性是必然要要呈现它自己的,这种呈现出来的状态就已经是气的。所以如果没有气,那也没有办法去看出、去体现性体自身的本善,所以“恻隐、羞恶、辞让、是非即是气。”这个就讲的很明白清楚了。恻隐、羞恶、辞让、是非是什么?那就是孟子讲的四端之心,人人皆有恻隐之心,都有羞恶之心,都有辞让之心,都有是非之心,四端之心,只是性呈现为气的那个初始状态。
就我们人的日常修养来讲,如果在孟子的观点当中来说,我们存心、我们养性,我们所存的就是这四端之心。你存侧隐之心,扩充恻隐之心,达成恻隐之心的完善状态,就是仁;我们存这个羞恶之心,扩充这个羞恶之心,达成羞恶之心的完善状态,那就是义;辞让之心,我们扩充它,完善它,那就是礼;是非之心,扩充它,完善它,那就是智;所以孟子讲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
王阳明说,四端之心本身就是气,他就是我们那个本扬善的性呈现出来的发端的状态、初始状态,但这已经是气了,所以王阳明说,“恻隐、羞恶、辞让、是非即是气。”既然这个已经是气,这本就是气,那么你脱离了这个你的确就没办法谈性,要谈论性,也只能是从气入手来谈。
四.见得自性 原无性气可分
“程子谓”,“论性不论气,不备;论气不论性,不明” ,这也是伊川先生说的话。就是说我们要去探讨性,如果你不探讨气,那是不完备的,不完善的;如果你探讨气、讨论气,而你不去讨论性,那么气也不能明了。
伊川先生为什么要强调这一点呢,王阳明说,“亦是为学者各认一边,只得如此说”。伊川先生这么说,实际上也是为了纠正当时学者之偏弊,认为性和气是截然之两端,各不相及,各说各的。伊川先生只得如此说。
那你真明了的人,性气相即,性即气,气即性,性气一体,所以接着说,“若见得自性明白时,气即是性,性即是气,原无性、气之可分也。”这是阳明先生自己的正面观点,也是一个结论性的观点,我个人认为在理论上说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观点。他实际上强调了这一点,简单说,性是我们的先天,气是我们的后天。我们之所以有后天之气质等等,是因我们原本有先天之性,脱离了这个先天之性,我们没有办法来呈现我们后天的生命状态;后天的生命状态,原本便是先天之本质、先天之性的呈现。人的现实的生命,我们每一个人的当前状态,我们原本便是即先天即后天的,既是形而下的,也是形而上的。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有可能通过存心养性、致良啊等等这样的一些实践活动,还原我们自身先天本然的真实的实在状态。
下学而上达,尽人道,以达天道。现实的生存,既是经验的,也可以是形而上的;既是世俗的,也可以是神圣的。我们便原本就是人的现实的生命存在本身,所以我们的现实生命、我们的普通的日常生活原本具有它自身的神圣性,当然这个神圣性这样的一种至高的善,这样一种本原的善。这样的一种先天的、本然的、本性的本真状态,是需要我们花事上磨练的致良知的实实在在的功夫的。
致良知也好,知行合一也好,孟子当年讲的存心养性也好,求放心也好,包括《中庸》讲的致中和也好等等,所有一切只为一句话,还归人的自身存在的本然真实状态。只有在这样的一种状态当中,我们才真正实现了人的全部使命,我们才真正获得人的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这一段我想说,性气相即是王阳明很重要的一个观点。那么时间的关系我们也就讲到这里。下一次我在和各位朋友来分享别的阳明先生的一些话、一些段落。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