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澴酒杯”文学大赛作品选登：凤仙草
易格滋
翠花，上酒！这边的客人喊。
翠花，上酒！那边的客人也在叫唤。
哎，哎，来啦！余翠花双手托着紫铜酒壶，鱼儿般在围着吃客的八仙桌间游走。澴河酒馆的王老板左肘支着木柜台，右手捻着山羊胡，脸笑成一朵菊。
旧孝感城，最热闹的要算西门，那时有顺口溜描述道：“金西门，银南门，迎官送贵大东门，杀牛剐马是北门，挑水卖菜小东门。”西门之所以繁华，盖因澴河两岸一溜儿码头，河面帆樯林立，岸上酒馆、茶肆、客栈，挤挤挨挨。
沿澴河数十里有酿酒传统，因了这弯弯曲曲一河澴水，所有作坊酿出的酒都叫澴酒。王老板在众多澴酒供应商里，选择了赵老大的酒，主要是赵家酒晶莹剔透，呈琥珀色，但缺陷也是有的，三代经营酒馆的王老板入口一咂摸，就知赵家酒麯里也缺一味中药材一一凤仙草。凤仙草只长在澴河源头深山悬崖，它白天隐身石缝，只夜深时才舒展真身。釆摘它的人要连续三日净身，且不食荤腥不近色事，若染浊气，凤仙草瞬间变味，仙气尽失。若酒麯里有凤仙草，则酒体层次分明，绵柔又劲道，入胃后有缕缕香甘回返。如此，凤仙草求者如云，但，几无获得。
发了财的王老板内心还是有痛。大姨太一口气生下6个丫头片子，二姨太呢，他白汗累成黑汗深耕十年，肚子却不见半点儿动静，这万贯家财无人承继事小，要是香火不保，百年之后他如何在列宗列祖面前交代？
当余翠花忙得两脚生风从眼前闪过时，王老板心情好了起来。余翠花前凸后翘的身材，特别是那圆滚而富有弹性的屁股，粘着他的眼线，连大姨太都酸溜溜地说，这身胚就是生儿子的料呢。
那天打烊，余翠花正收拾着店堂。王老板搓着手，轻轻唤道，翠花翠花。翠花走过来，王老板指着太师椅，坐坐。翠花不坐。王老板干咳两声，直言欲纳她为妾，并许诺将她爹娘接到孝感城养老。说着，王老板忍不住将手伸向她圆鼓鼓的屁股。翠花一闪，侧身去抓柜架上的紫铜酒壶。王老板脸色大变，忙缩回了手。余翠花转身拿块干净布帕，将紫铜酒壶溅出的酒液擦了又擦，似乎连手纹都要擦去。
第二天，赵老大又送酒来了。王老板下楼时，见余翠花正一脸柔情地给赵老大擦汗。他呆了一下，就悄悄退了回去。然后让管家传话：赵老大酒质欠佳，澴河酒馆不再用之。
随后，余翠花莫名遭到同事们的挤兑和管家的刁难。余翠花心里明白，这地是待不下去了。于是辞了工，找到赵老大说，你找个媒人去我娘家提亲吧。
赵老大嗫嚅道，我，我现在生意没了着落，拿什么娶你……
余翠花拿指头戳了一下赵老大，说我要是图钱财，还轮到你！
余翠花的住的地方叫滑石冲，过了青山口，北边和东边都是生着雾气的山，望着那一抹翠生生的山色，往东北角再走20里山道，山脚下有条婉蜒的小河。前来提亲的赵老大，不停地翕动鼻翼，嗅着绿树、青草和野花的芬芳，望着脚下河水里晃悠的村屋、树木倒影，两耳灌满哗啦啦的水声和叽叽喳喳的鸟叫，心情一下子也开朗起来。
那一天，余翠花指着远处烟雾缭绕的大山说，凤仙草就长在那座大山里面，我们村里的老人就采到过。不过后来越来越难采了，加上有人从悬崖摔死了，就没人再打这个主意了。
赵老大呆呆地望着大山，喃喃道，我要是能得到凤仙草，那该多好啊！
这年秋天，赵老大把余翠花娶进了家门。夫妻俩依然酿酒为业，卖酒为生。次年，余翠花一胎生下两个胖乎乎的儿子，消息传到王老板耳里，他无缘无故地病了一场。
家里一下子添了两张嘴，让窘迫的日子越发艰难起来。之后，赵老大的话越来越少，酒却越喝越多。余翠花刚说两句，赵老大就吼道，酒没人要，老子自己喝还不行吗？
余翠花抱着吓哭的娃儿，幽幽地叹了口气。
这一天，赵老大一扫满脸愁云，进门将空酒桶归置好，喜笑颜开道，翠花，你去弄俩菜下酒，今儿要庆祝一下。——哈，王老板又要买我的酒了！
余翠花愣了一下，然后去灶房叮叮当当一阵儿，将菜端上来。看着赵老大连喝三盅，翠花轻声问道，王老板怎又想到买我们的酒呢？赵老大端起一杯酒，说，嗨，我们家的酒好呗。余翠花夺下酒杯，往桌子上一顿，厉言道，赵老大，我余翠花是那么好糊弄的吗？说，你跟你王老板谈了什么条件？赵老大避开眼光，支支吾吾道，其实、其实王老板就想找人生、生个儿子。他、他说，也不强迫，可以慢慢来……余翠花一字一顿道，你、应、了？赵老大一看翠花的脸色，扑通一声跪下了：没办法，我也是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呀………
余翠花什么话也没有说，抱起孩子转身进了卧房。
第二天，赵老大早早把酒送到澴河酒店去了。回来时邻居告诉他，翠花说回娘家一趟，让他们帮助照顾一下孩子。赵老大疯似地跑回家，看到床上端放着一个包袱里，里面包着所有值钱的家什。
转眼中秋节、冬至节，天渐渐冷，余翠花仍没回家。赵老大扔下生意，四处寻访余翠花的下落，终是一无所获。
赵老大清楚地记得那天是腊月二十四清早，他打开大门，看到地上有件白内衣包着的东西，上面还有巴掌大的血迹，白内衣是翠花成亲那天穿的。按乡俗，男女成亲应穿红衣裳，但翠花坚持要穿白内衣。赵老大犟不过翠花，只得依了她，他一直不明白翠花为啥偏爱白色，特别是贴身的物件。
赵老大啰嗦着双手解开，是一把听说过却从没见过的草。——这不就是酿酒人魂牵梦萦的凤仙草吗？赵老大朝着翠花家乡的方向，扑通一声跪下了。
加入凤仙草的澴酒，果然一骑绝尘，赵老大的酒卖到了广水、信阳、武汉，成为响当当的品牌。很快，赵老大就在孝感城里买了房子，并把翠花的爹娘接到城里奉养。
这年正月十六，西门澴河酒馆正对面一个新店开张，等着讨喜钱看热闹的人们，将门口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当招牌上的红绸布缓缓拉下后，众人高声齐念道：“翠、花、酒、楼！”
易格滋，湖北省作家协会、省报告文学学会会员，孝感市作家协会副秘书长。曾在《青年文摘》《中国青年》《长城》《长江丛刊》等刊物发表文学作品30余万字。有作品译介海外。
推荐阅读
●孝感市作协举行散文创作笔会暨汪梦芬散文集《以梦为马趁芳华》首发式
●“澴酒杯”文学大赛作品选登：以绵绵的香，邂逅一滴澴酒里的窖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