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晓琴丨养脚的日子
养脚的日子难捱。
躺床上,病脚高悬,一点不淑女不文青。天气炎热,秋老虎猛烈如火,我心里也毛躁如火,想跳起脚骂人。骂谁呢,骂害我沦落如此的流浪猫秋秋?可一瞧它那纯洁无瑕的小眼神,就泄了气。况且看看这由粉转青,由青转白的拇趾盖,我还跳得起来么?
罢了罢了!还是骂我自己吧!就像事情发生后,家那位赠我铿锵有力的俩字:笨!拙!说我笨,我乐意接受。一直自以为比牛还笨,不敢跟狗比,家里小帅都比我聪明。它方向感比我强,而我摸着方向盘却找不到北;它会察言观色,而我却一根筋走到黑。这“拙”我却是拒绝接受的。瞧这字,仿佛一肥胖妇人,顶着一蓬乱糟糟的发,拧着水桶粗腰,企鹅般摇摇摆摆,要多邋遢,就多邋遢!再孬俺也被人誉为“文青”一枚,而且是枚特自恋,特爱臭美的文青,岂会如这狗熊般的形象?
想下床遛达遛达。一着地,受伤的大拇趾就拉扯般地疼,十指连心哪!从此对这词有了切肤般的体会。况且,那猫和狗一天到晚追来撵去,如吃了兴奋剂般满屋疯跑,万一踩我脚上,二次受伤,又够我喝一壶了。家里已没一块宁静的地儿了!我哀叹着,又跳着躺回床上。门刚关上,正想开着空调独享一回清静,急促的挠门声响起,知是小帅。人家穿着皮毛大衣,也想吹空调啊,咱得将心比心。况且看在这么多年它对我巴心巴肝的份上,我也不忍心将它拒之门外。偷偷开了条缝,瞅见立秋正厕所便盆里起劲儿刨猫砂,迅速将小帅放了进来。立秋不在时,小帅就是位安静的美男子,能听得懂我指令,很贴心,很暖人。
记得受伤那天,家那位硬汉拎着一大瓶酒精往我脚上淋,我疼得哭爹喊娘,涕泪长流,它一旁急得不知所措,围着我不停打转,嘴里呜咽有声,一个劲儿跳起舔我的脸。过后忆起,我感动得一塌糊涂。而闯祸了的立秋,没事人似的,依然在沙发茶几窗帘电视柜上,腾挪转移,练它的绝世轻功。这种高冷型,四海为家,野性未驯的男子,本就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可既入我门,俺只得试着用大慈大悲的菩萨之心,去感化温暖这颗木石般的魂灵。
刚躺下,书还没拿上手,挠门声又起。我惊诧,这厮啥时候跟小帅学会挠门的?它一进来,又会来通猫狗大战,我哪得安宁?遂不为所动。一计不成,人家变了策略,又生一计。直接坐门口不走了,长一声短一声地哀嚎,凄凄惨惨戚戚,不由人不生恻隐之心。门刚一开,它便“嗖”地从我脚背窜入,瞅都不瞅我一眼,吓得我忙不迭地一旁闪去。这小子,白眼狼!恨得我牙痒痒。
它一进来,原本安静趴着的美男便成了“深井冰”,跳起来便去追,任我千呼万唤也不回头。一场鼓点密集的追逐大战拉开了场。只听得床头柜、电脑桌、梳妆台摆放的小屋件叭啦叭啦往下掉。一时狗影绰绰,猫影恍惚,从我头顶、面颊、腹部,呼啸而来,绝尘而去。随时有被蹬上一脚的危险,我吓得花容失色,抱着那只伤脚举得老高。心里有气,嘴里便吼得山响。小帅见我生了气,吐着舌头停了下来。而那小厮散漫惯了,耍得正酣,哪会听我召唤?从床头柜上,俯冲下来,照着小帅的脸就是一爪。猝不及防,挨了一下,小帅怎肯罢休?这回动了真,追上了抬脚便踩,下嘴便咬。小东西知道怕了,喵喵喵地直冲我求救。我一声轻喝,小帅松了爪,它“妙呜”一声窜上窗台,任凭小帅在下又跳又叫,拼死也不下来。
这样喧嚣的日子,是读不进纳兰词的,它适合在乍暖还寒的凉夜里读。白落梅也不适合,她的文字如兰似佛,要盘腿而坐,一盏茶,一柱香,于茶香袅袅,烟香袅袅中慢咂。至于其他大师,如孟子老子孔子,要心如古井时怕才能念得进去。于古于今,这情形反正不适合读散文的。
这次去西藏,火车上一同行的同事问我带了什么书,说看完了好交换看。我说张晓风的散文集子,她乍舌说你好浪漫哦,还看得进去散文,我现在只读得进玄幻穿越之类的故事了。我也笑着回说你心态好年轻哦!不过,散文还真适合心境浪漫时去读去写。小说,其实是最不受阅读时间、阅读环境限制的文本,茶余饭后,后室堂前,甚至如厕时,我都能捧本小说读得物我两忘。
未搬弄散文字块时,我一直喜读小说。自参加工作以来,《小说月报》订了二十多年。再加上家里有个曾痴迷写小说的“作家”,各流派各国籍的作家书柜里济济一堂,这辈子我怕是读不完他们的。读小说我也有自己的口味,我只读好读耐读的故事。女作家中喜欢的人不少,池莉方方叶广芩虹影葛小平严歌苓裘山山……毕竟同为女性,她们的故事极易引起女人的共鸣。男作家印象深刻的倒不多,苏童毕飞宇罗伟章的小说我爱读,有代表性的中篇短篇《小说月报》都会入选。倒是获诺贝尔的大家莫言,除《红高粱》及学生时代在《收获》上啃过的半懂不懂的《球状闪电》外,再也没有兴趣去读。一辈子那么短,而写书的人又那么多,我才不会亏了自己,强迫去读不爱读的文字,去看不喜看的书籍,即使这人是大家。
遂扯过床头苏童《黄雀记》。对于俩小东西如何对峙,如何停战懒得再去理会。读喜欢的小说也会如饮醇酒,被故事人物牵扯引领,沉醉不知归路。这一看进去,我便如老僧入定般,不晓日夜,不辨晨昏,忘了脚还痛肚尚饥。看到困倦得不得了时,“啪”的一声,书掉地上,吓得小帅一个激灵倏地站起。我也吓得清醒过来,手一捞,捡起又看。一会儿,又是“啪”的一声,刚入睡的小帅再度吓得跳起。捡起又看,总之不肯好好入睡。难道我是怕故事中人物梦中纠缠自己,而脚又有伤跑不快?还是怕这静寂而又漫长的夜引发内心的感伤?最后,还是睡过去了,醒来时已近拂晓,台灯明晃晃地亮着,书静悄悄地上趴着。书掉地上的“啪”声没听见,小帅跳没跳起也不知晓,故事中的人物没来梦中纠缠倒是清楚。一夜无梦,睡得天清地明,倏忽又是一日。忆起昨夜正看到人物命运关键处,无心再恋回笼觉,接着拾起读去。
养脚的日子貌似难捱,其实心底里,我很喜欢这份简静。虽不能蹦,不能跳,却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看爱看的书,写好写的字,既可思接千古,又可神游八荒,还有俩知心又扰心的萌宠逗乐。或许,禹锡先生如在,也会望我后背兴叹。
噫!如斯日子,其乐何哉!
作 者 简 介
杨晓琴,教师,四川省南充市散文学会会员。业余喜欢搬弄文字,偶有文字见诸报刊及文学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