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星空丨吾之行散/周苇杭
散步,不是魏晋名士的行散,可也八九不离十。
秋深了,天空亦呈清冽的淡青色,明净是明净,却有了几分肃杀之气。合围粗的老榆树,叶子仍是繁密然已是黄绿参半,在秋风中摇曳,摇着摇着,就有许多叶子随风而逝,开了小差,没有道别,没有留恋,仿佛私奔——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纵被无情弃,不能羞——嫁与秋风,果然是要有这股子狠劲的。落叶纷纷,先是与风搂脖子抱腰,好得蜜里调油般,腻。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兴奋劲就甭提了。热乎劲也就一弹指顷,就从虚空跌落尘埃。多么像凡尘痴男怨女不堪回首的恋情。闪。闪婚,闪离。闪闪放光的必然是晶莹的泪滴了。碎石子漫成的甬道铺满了厚厚的叶子。有黄绿杂糅的榆树叶、金黄的杨树叶、褐色的柞树叶,还有美眉般的柳叶。嗨,这些嫁与秋风为爱而奋不顾身的叶子们。可伤啊。
红楼里的公子小姐们谦称大观园为园子,百年燕园的精英学子也亲切地称那莘莘学子视为圣地的北大校园为园子,而鄙人我,亦依样画葫芦,称吾日日行散的所在为园子。我的园子其市井气是大观园燕园比不了的。古代有婴戏图,今有老年乐。我的这个园子简直就是这般。敢情所有的老年人都汇聚到这了——踢毽子的,吹唢呐的,拉二胡的,舞剑的,扭秧歌的,绕园子徒步的,兼容并包,各不相扰。和谐社会,在这,倒见着了。一到这里,我便无限向往退休后的生活,多自由,多惬意,就像笼中鸟眼巴巴望着在草地、树丛、和天空随意止息、蹦跳、飞鸣的同类一样。明明知道是可望而不可及,却巴不得的让时光如戴宗戴院长般撒开丫子,飞奔。让这无奈的职业生涯匆匆地画上句号,而开启我的生活我做主的悠暇时光。
职业生涯的烦忧,如禅一般,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就错。
所以工作之暇,我便到我的园子来行散。魏晋风流之所以宽袍广袖衣袂飘飘,都是五石散闹的,内热呀。而我之行散又是为哪般?效颦?非也非也。洒家虽不服丹药,如此这般,亦是为疏散郁结于内的“不可说不可说”的烦忧。腌臜,卑劣,龌龊,却以冠冕堂皇的包装而颁行。对洒家我这样率真的人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幸好有这个园子。一拐进来,扑面而来的绿意,(当然,现在是五色斑斓了),清风,细碎的鸟语,蓝蓝的天空,悠然的云彩,就令吾胸襟为之一畅。如鱼入渊,如鸟投林,如虎归山。
碎石子漫成的甬道。红砖铺就的弯弯曲曲的小径。我喜欢。哪怕是我所讨厌的大理石地面,此时,我也与之达成了和解。看在临湖照影的垂柳的面上,一丛丛的红瑞木的面上,大片大片草坪的面上;还有鬼精灵的小松鼠,立起来前爪抱着松果快速地吃,嘴巴上的触须一颤一颤的,真好玩。就这,亦足可一洗尘怀。
而今是深秋了。风是冷了。天则愈发的清,雪青。湖边的老柳,纷披的柳丝也转黄了,也渐渐凋零。而草坪犹绿,到处点缀着黄褐色的落叶。也是一种苍凉的美。阳光更有黄金的质感了,明晃晃,亮堂堂,却减了威力,一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样子。走在阳光下,到底是暖和一些,而背阴的地儿,就肃杀了。而我是不怕的。我行散呀。阳光下,就缓缓行,树荫下,就加速度,几圈下来,就微微出了点细汗。据说,从健身的角度看,效果刚刚好。
午休时间不甩扑克,不瞎捉摸,不背地里小算计,不飞短流长,不勾心斗角,不以小人之戚戚而冒充君子之坦荡……何必呢!只是令人作呕罢了!
我看云。看柳。看小麻雀在柳树丛中嬉戏。看落叶,在风中,翩跹。
午后得闲儿,又不由自主地拐进园子。变天了,阳光不见了,天色阴郁了,风也更冷了。围巾围严实点,夹克的帽子拉上来。步履匆匆,落叶在脚下沙沙地响。也不再神经质似的怜惜。不再少女情怀,写诗道:你的脚步已经把叶子踩痛……
嫁与秋风的叶子。是嫁错了郎。职业生涯的我,则是入错了行。
一层一层的落叶在我的脚下,沙沙地响。不是韶乐,也绕梁。也令吾三月不知肉味。
这是10月30 日的行散日志。补记在此,雪泥鸿爪,也非虚度。
作 者 简 介
苇杭何许人也?清香布衣,散淡草履。甘粗茶一碗,不嫌寡淡;爱金经一卷,岂畏艰深。一念之慈,惠及窗前春草,任其葳蕤;万象关心,花谢花发云舒云卷,乐其天真而不觅恨寻愁。学诗不成,如秋雁横空,渐行渐远渐无踪;习文几编,散话通篇难入时人眼,遂藏诸名山以待后生。异日,后生得之而询于收废品者:书刊价几何——噫,以其价过廉,而作罢。其文遂侥幸得传。苇杭者,生卒年不详,女身,周姓,一名旭东。北人。余则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