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传美丨杀猪饭

雪花如蝶,羽翼颤颤地扇动着,冬天醒了。她打着哈欠,天空庄严地放飞着生命的白蝴蝶,蝶粉飞舞,如天女散花,轻盈饱满的银白花瓣儿,那颜色白嫩嫩的,如少女粉嫩的肌肤。我和小伙伴在雪地里追逐,堆雪人,打雪仗,过年猪的叫声在盆地里此起彼伏,父亲、母亲忙着磨豆腐,磨汤圆,看好日子杀猪,母亲说:“好日子杀猪,明年养的猪更大更肥。”父亲眉开眼笑地摸着我的头说:“大人盼种田,细娃儿盼过年。”我每天掰着手指头盼吃杀猪饭。

又一个雪蝶飞舞的早上,父亲把手撮成O字型喊山,二伯父、大哥哥、二姨爹、吴家哥哥、唱着山歌来我家杀猪,母亲偷看自己养了一年的猪抹了一把泪……

五六个壮汉提着绳索,吆喝着把猪圈门撬开。彪悍的杀猪匠麻子爷爷口里叼着亮晃晃的一尺多长的杀猪刀,说时迟,那时快,在肥猪拱出猪圈门的瞬间,拎着猪的一只后腿,大喝一声,就把肥猪捺倒在地……

麻子爷爷脸上的窝窝顿时颤抖地舞蹈起来,众汉子一拥而上,把猪的四蹄捆个结结实实,麻子爷爷一声吆喝,放倒,肥猪放翻在大门板上,用力过猛的关公样红脸汉子把肥猪四仰八叉地摁在杀猪案上,肥猪嗷嗷嗷在刑场最后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哀嚎惨叫!叫醒了山村,叫醒了山村人们的耳朵,孩子们在山道上往我家狅奔,二姨、大姑、二伯娘、出嫁的大姐姐齐聚我家,有帮忙做杀猪菜的、有吃杀猪菜的、有看热闹的……

麻子爷身穿黑油布衣,嘴里叼着烟,滋啦一刀飞快捅进猪的脖颈直达心窝,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直捅得整个盆地乱颤悠。麻子爷嘴里叼着烟,烟圈儿一口一口地弥漫在我家小院上空,一尺多的刀子抽出,猪血像喷泉喷射,裹着热气冒着泡射向预先备好的木桶。

血放完,猪在开水锅里走一遭,几个壮汉拎出来,挂在架子上,麻子爷站在肥猪的身边,像个凯旋归来的将军,麻利地刮着猪毛,举起杀猪刀给大肥猪解剖,扒出内脏,我在麻子爷爷身边,乖巧地叫爷爷。

麻子爷爷说:“还想做莫子?”

“我想要猪尿泡打球。”

麻子爷爷瞪我一眼,递给我,我们疯跑了……

麻子爷爷把肥猪过称,一头肥猪净重200多斤,麻子爷爷翘起大拇指夸母亲能干,在灶屋里忙碌的母亲眉笑眼笑。

我小时候,母亲喂养一年到头的肥猪,只舍得吃半边,出做杀猪菜以外,有客人的时候才舍得煮一点肉,另一半边肉卖钱供应我们读书……

头刀肉和心肺酬劳杀猪匠麻子爷爷,一部分五花肉腌做腊肉,亲人们就开始忙活了,先把猪的四条腿卸下来。

父亲吩咐麻子爷爷,大幅度砍下一个圆形的大猪腿,下边弯一个好看s型,过年背着孝敬我姥姥,父亲说:“养女不赚钱。一个生日一个年”;父亲先把整条腿均匀的抹上一层盐,再腌上半个月,然后高高的挂上灶屋锅台上烟熏。这样的火腿听说能吃上一个对年都不会变味儿,甚至时间越久肉味儿越香了。麻子爷爷砍下几十斤一大块肉递给妈妈做杀猪菜,招待亲朋好友。

大黄狗在舔地上的猪血……

小猫咪屋顶馋得流口水……

我们三姐妹眼巴巴地看着猪屁股上那块瘦肉冒着热气。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麻子爷用刀在猪屁股上画了一道美丽的弧线,一块块圆形的瘦肉魔术般的从麻子爷手中变幻出来,妈妈把冒着热气的瘦肉撒上盐,辣椒面,放在木炭上烤,肉发出滋滋的响声,香味把整个盆地馋得直流口水。

我们三姐妹和小伙伴们围着火炉吃着烤得半生不熟的瘦肉,吧唧吧唧地嚼着,当我们变成黑嘴包公脸,还想要瘦肉吃,妈妈假装生气去打我们,我们伴着鬼脸跑了。妈妈那里追得上,我们上演着杀猪菜的前奏……

院子里人越来越多,爸爸妈妈很高兴,来吃杀猪菜的客人越多,气氛越热闹,就证明人缘越好,越有面子,我家热气蒸腾,炊烟妖娆,小院内的喧闹声老远就能听见,人流是出出进进好不热闹。厨房里演奏者锅碗盆勺交响曲,妈妈和二姨二大娘大姐姐的笑声溢满厨房,炉火照着刚出嫁的大姐姐的脸真好看,女人们坐在炊烟缭绕的伙房里,红红的灶火,印着她们真诚的笑脸……

妈妈开始炒菜,豆豉红烧肉、辣子红烧肉、辣子炒猪血、酥肉炖干竹笋、排骨、猪头肉(或猪肚、猪肝和猪头肉为主料的大拼盘)、猪槽头肉、盐菜肉,粉蒸扣肉,片片肉、坨坨肉(用猪的五花肉切成小块,放花椒、八角、葱姜、辣子等佐料煮至七八成熟)、猪心肺或肠肚煮黄花菜、和渣汤。好吃的糯米粑粑二面黄,煎豆腐、魔芋豆腐,坛子里的酸辣子、酸葱剁椒炒肉、洋芋片片、青菜,荤素搭配,满桌飘香,几桌坐满,开始吃杀猪菜啰! 金黄色的玉米饭,白生生的干洋芋、黄金镖银的蓑衣饭端上桌子,咸菜、霉豆腐齐上阵,满桌的杀猪菜,散发着诱人的醇香,父亲拿出原度苞谷酒,杀猪匠麻子爷爷上座,二伯父、大哥哥、二姨爹、吴家哥哥、一边吃菜一边喝酒划拳,相互敬酒没完没了。他们把小酒杯换成了大碗;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女人们一边吃肉一边拉家常,东家常,西家短的,我在人群里钻来钻去,与其说是吃,不如说是玩。母亲忙碌在厨房和饭桌之间,不停地加菜、加汤,父亲大碗喝着醇香的苞谷酒,大口嚼着喷香的猪肉,大声武气地劝酒,大大咧咧地敞开胸怀,痛痛快快地分享着吃杀猪菜的喜悦,酣畅淋漓地咂摸着原生态的七彩生活,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杀猪菜的习俗,实际上不仅仅是我家的亲人,只要是路过的,见到的人,甚至就是外乡人也会被拉到我家吃杀猪菜。您说,这样的杀猪菜习俗这算不算到了人间美食的圣殿,算不算原生态的最高档次?

我长大了,土地包产到户了,杀二、三头肥猪,随便吃。

大伙从早上吃杀猪菜,到了晚上才回家!亲人们吃杀猪菜遵循着古老的传统,那就是一吃到底,一醉方休!在某种程度上是把一年的肉都吃够,把一年的辛苦都泡到酒里。

父亲喝醉说:“吃吧,喝吧!肉让吃饱,酒让洗澡。”多么豪气!我回味着杀猪菜不仅是美味儿,还有亲人们的那份乡村友谊、那份亲情、那份乡情。

父亲举着酒杯走到宋会计身边说:“老宋,什么都别说了,恩恩怨怨烟消云散,心里的话都在酒里!”

乡亲们吃杀猪菜到天昏地暗!夜幕降临,在黑暗的催逐下,父亲、 母亲一再的挽留客人,他们要回家了,在如水的月光下,爸爸对客人说:“明年等着月亮圆满的时候,又请大家来吃杀猪饭。”  

再后来,吃杀猪饭成为体验、丰富生活、增进感情的的催化剂,世世代代不忘乡俗乡情乡音的见证啊!

杀猪菜让我感受到故乡美好的风土人情,浓郁的乡土气息;感受到一方水土的美丽、一方亲人的热诚。

杀猪菜是故乡风俗、故乡文化的一个缩影,至今杀猪菜那缕舌尖上的乡愁缠绕着我挥之不去。

好想再回故乡吃杀猪菜。

作 者 简 介

俞传美,笔名小金鱼,祖籍重庆巫溪县,现居河南项城,教师。著有散文集《温一壶月光》、《另一种方式的花开》、《小学生美文集》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人民日报》、《北京文学》、《安徽文学》、《散文选刊·下半月》(原创版)、《教师报》、《河南教育》等发表文章多篇,获2009“安徽文学”奖,作品入选《2008我最喜欢的散文》。散文散见于《《郑州日报》《中国职工教育》《人民教育》《中国散文家》《北京日报》《中学生优秀作文教学》《当代教育》《辽宁青年》《中国教育报》《中直党建》《《教师博览》《中国校园文学》《思维与智慧》《风流一代》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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