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璧小说】特务连紧急集合的闹剧
特务连紧急集合的闹剧
文/如果有来生
1973年夏天，河南省伏牛山区深处一座废旧的皇家庙宇附近，有处建筑物，名叫“幸福水电站”。在那里，驻扎着一个特务连。
这个特务连，不是战术作战部队里的专搞敌情侦察等任务的特务连，而是如今的火箭军当年的第二炮兵某基地某工程团专门执行特殊任务的连队。这个连，有警卫排、有线通讯排、电台、测绘排、宣传队，还有一个炊事班。
这是一个加强连的建制，将近200人。
特务连直接接受团司令部领导，具体来说呢，就是直接接受团参谋长的领导。
那年月，时兴外行人领导内行人，时兴没有文化的领导有文化的，时兴文化低的领导文化高的。简言之，越是文盲越牛逼，文化越高越得夹尾巴做人。
这个连所有战士，都是清一色高中毕业生。
故事发生时的特务连连长，是个广西人，30岁上下，黑脸，洼窝眼，高颧骨，瘦高个，有点驼背，文化极低，紧擦文盲红线，刚从援越抗美战场返回，豪情未退，杀气没减，按照当时用人标准，非常适合统领高中生。
我们暂且称他为L连长。
某天凌晨4点15分，黎明前的黑暗即将到达峰值。
突然，连部门口的半山腰上空，响起一阵紧急集合号声！
那时候，步兵等战术作战部队，经常会在半夜三更弄一些子紧急集合之类的演习。
至于工程团所属连队，基本不开展紧急集合之类的军事训练。
L连长深知，他的兵，基本都是一些子肯在熄灯号吹过以后，藏在蚊帐里头打着手电筒看封资修毒草小说或手抄本《少女之心》的家伙，不像他自己，捧着一本叫作小说的玩意，小说认得他，他认不得小说。
夏季凌晨的四点多钟，正是这些子平时牛逼哄哄张嘴数理化闭嘴这个定理那个定律的高中生们睡觉睡得最香的时候。经过认真策划，L连长断定，这个时候，吹响紧急集合号，火候最好。
为了彰显领导权威和统兵才能，L连长还提前给团参谋长打了招呼，到时候，请参谋长来检阅检阅这个紧急集合的成效。
大家听到一阵一阵又一阵的紧急集合号声，以为美帝国主义者、苏联修正主义者或是国民党反动派真的来侵略了呢，于是，带着满身懵懂，急忙从梦乡返回，穿衣，蹬鞋，打背包，拿枪，冲出房门，站队，报数，冲锋，很快就在炊事班门前空地上集合完毕。
L连长用他的那个广西普通话腔调，非常威严地下达命令：“同志们，前方某无名高地，有一股苏修特务空降到了那里，团部命令我们连，迅速前去围剿，就地歼灭！同志们有没有信心？”
“有！”
回答的声调，鼻音过重，睡意尚存，很缺男人阳刚。
“同志们——有没有信心！”
“有！”
声音大了许多。
应者虽没如云，但是，将近200单元的人类齐声呐喊，也足以壮观，也足以惊醒附近群山里的飞禽走兽！
“好！出发！”
接着，大家按照每天早晨的出操队形，开始跑步前进。
跑了大概有两公里的样子，疲劳感一阵紧似一阵袭来，后面的就有些跟不上趟了，于是，前面的人就放慢步伐，等着后面的人。
天，乌黑，不见一丝光亮，地，看不见一个物件，天地之间，除了整齐划一的嚓嚓脚步声，再无其它动静，就连以往时而传来的远山里的饿狼嚎叫声，这个当口也没出现。
滴！滴！
后面传来汽车喇叭声，大家赶紧让路。
警卫排的人说，这是参谋长的车子。
大家依次看见这辆草绿色帆布蓬吉普车绝尘而去，顿生狐疑，又发觉自己没有领到枪支和弹药，每个排还只是排长带着一把手枪，班长、副班长每人背着一支冲锋枪，两名老战士各自背着一支半自动步枪，其他的人都赤手空拳，就知道，这是在搞演习。
革命军人的神圣感和使命感瞬间消失！
紧接着，埋怨情绪愈来愈浓，疲惫感紧随其后，接踵而至。
特务连里头，就数宣传队的战士平时牢骚怪话最多，歪点子最多，当然，他们也最聪明。
每天早晨，出操队形依次是：带队连干部、警卫排、测绘排、有线通讯排、电台不值班人员、宣传队、炊事班不值班人员、断后连干部。
这次紧急集合后的队形，也是如此。
大家跑着跑着，接到了前面传来的口令。
“向后传，叫宣传队到前面来，跟在连长后面。”
过了没有多大会子，宣传队的人，全都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插到警卫排前面。
这个时候，大家更加疲劳不堪！
又过了一会，L连长对身后的宣传队队长说：“传口令，叫后面炊事班的人跟上，不要放松，参谋长已经到达阵地，正在等我们。”
宣传队队长立马照办，把L连长指示传给了身后的器乐班班长。
这个器乐班班长是个业务顶梁柱，吹拉弹唱样样精通，平时人缘好，表现也不错。
但是此时此刻，这个器乐班班长对L连长弄的这个紧急集合很有意见，心里嘀咕着，本来我们宣传队在后面，还能掉个队啥的，你这下把我们调整到你腚后头，存心不想叫我们偷懒啊！接到队长传过来的口令前，他还正愁着怎么想个歪点子治治这个文盲连长呢，没想到，老天爷这么快的，就把机会送给他。
器乐班长灵机一动，计上心来。
他立即改了L连长指示，转过头去，说：“口令，叫炊事班来的人全部立刻返回，每个人扛一捆子大葱过来！赶上队伍以后直接向连长报告！服从命令！”
头天晚黑吃饭时，他亲眼看到炊事班的人，正在从后勤处的那辆苏联嘎斯卡车的车厢里头，朝下面卸着成捆子的山东大葱。
此时，这个被篡改了的L连长口令，一个传一个，一直传到了炊事班班长的耳朵里。
炊事班长顿时起了疑心。
哪有这样的口令？扛大葱，扛大葱干什么？这不是瞎胡闹吗？
但是，那个时候，人的思维模式非常僵硬，思辨能力非常弱小，反应时效也相当愚钝。
只要是上级说的，从来不去怀疑也不敢怀疑，从来不假思索也不敢思索，不管理解不理解，必须雷厉风行地先执行起来再说。
于是，炊事班参加紧急集合的全体人员，立即停止前进，接着，立正、稍息、向后转、跑步返回！
大概又过了半个多钟头吧，大家总算到达了目的地，也就是说，到达了苏修特务空降的山头，到达了L连长钦定的一个无名高地。
天色，仿佛在一瞬间，微亮，大亮，晴空的湛蓝，远山的墨绿、黛青，近山的姹紫嫣红，山脚下农户窑洞里飘出的袅袅炊烟，盘山羊肠小道上赶早的挑担人等，尽收眼底。
到达阵地后，迅速整理队形：站队，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报数。
在场人数一汇总，问题立马浮出水面。
L连长的心里边个，顿时就是咯噔一家伙，乖乖，少了12个人啊！
参谋长已经立正站着，等着L连长向他报告情况。
L连长大脑一片空白，傻傻地愣站着，就跟木雕石塑差不多！
与此同时，跟随参谋长过来的一个不带长的参谋看不惯了，于是，厉声发出指示：“L连长，抓紧时间报告情况！”
无奈之下，L连长就只能如实报告部队的到达情况。
没想到，参谋长顶真了，不喊稍息，也不跟L连长对接视线，任凭他继续保持立正姿势。
参谋长背着手，走了过来，一个一个地视察着大家的脸。
参谋长歪着头问：“不会是宣传队的人少了吧？”
宣传队长迅速前跨一步，啪的一个立正，大声回答：“报告参谋长，宣传队一共86人，探家1人，住院2人，在家看家2人，其余81人全部到齐，请指示！”
宣传队的人员，参谋长全都认识，对于队长的这个报告，他是相信的。
此时，L连长声音，弱弱地传过来：“报告参谋长，炊事班的人，全部掉队，可能还在路上。”
一提炊事班，大家顿时饥饿感剧增！
嗯？那……今天早晨……吃个啥呢？
这一刻，大家全都成了雷达兵，将近200束人眼手工扫描，也没发现一张炊事班人的脸。
“那就解散吧，原地休息。”参谋长终于发出命令。
于是，大家坐的坐，睡的睡，躺的躺，山涧沟边上，一片草绿色。
参谋长恢复常态，脚后跟先着地，迈着四方步子，开始指点江山，一边晃悠着，一边跟大家嘻嘻哈哈地开着玩笑，戏说着背包跑散了的，戏说着裤子穿反了把裤裆前后弄颠倒了的，戏说着L连长自己都把汗衫子给穿反了，等等。
大家眼珠子跟着参谋长手指头子朝L连长看去，顿时，大笑，狂笑，歇斯底里般地笑！
L连长呢，连累加气带急躁的，呼哧呼哧，不住气地喘着粗气，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也跟着大家尴尬地笑。
山涧沟里的夏日风，徐徐吹来。
当太阳露出一半时，有人发现，从山坡下头军用公路上慌里慌张地跑上来一拉溜12个人，也跟自己一样，穿着草绿色军装，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红旗挂两边。
直到这帮人距离200米左右，才能透过灌木丛、乔木林的阳光认清脸，哈哈，正是自己连队炊事班的人！每个人的肩膀头子上，都扛着一大捆子葱白子很长的山东大葱。
又一轮大笑狂笑掀起高潮！
接着，七嘴八舌，“吆嗬－－L连长安排我们来消灭苏修特务，还给我们改善伙食了呢？怎么的，光是叫炊事班的人给我们发大葱米西米西？每人几根？啊？”
炊事班人根本顾不上理睬大家的冷嘲热讽，都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向L连长所在位置跑去。
只见累得歇歇喘的炊事班班长，嘴里呼哧呼哧拉着风箱，还在扛着一捆子山东大葱，跟没有扛够似的，还舍不得给放下来呢，勉勉强强地，凑成一个立正姿势，紧接着，向L连长报告。
“报……报……报……报告……L连长，炊事班……12个人……前来……报到，每人一捆子……大……大葱一共……12捆子……大……大葱，全部……送到，请L连长指……指示，指示……”
L连长这个时候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L连长赶紧发问：“是谁，是谁，啊？是谁叫你们扛大葱的？简直是瞎胡闹，简直是他妈的乱探亲！乱探亲！胡乱的探亲！”
L连长本来说的是乱弹琴的意思。
谁知道，大家全部都给听成了乱探亲。
于是，笑声更高，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
就连参谋长也忍不住大笑起来，一边笑着，一边手捂着腰眼子，手指头子一会子指着累得气喘吁吁的炊事班长，一会子指着气得呆头呆脑的L连长。
炊事班长接着报告：“是……是……是……口令……口令，前面传过来的……口令，我们才才才回去扛大……大……大大葱的。”
哈哈哈哈……
那天的早晨，很燥热，刚刚被晨风吹干的衣衫，再次湿透。
这次紧急集合过后第八天，从早到晚，特务连里都没能找到L连长。
有人说，他提前转业了，有人说，团长政委命令他到基地小学补课去了，也有人说，在参谋长办公室，挨参谋长劈脸打了好几个巴掌以后，L连长连气带恼，一口气跑到紧急集合到达的无名高地，朝山涧沟深处跳了下去……
本文作者原名宁广荣，原灵璧卫生局局长，喜好在码字中体验人生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