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争论中前行的中医
作者：马长青
内容提要：中医流派是历史发展的产物，是中国医学宝贵的遗产，值得我们当代中医界人士万分珍视。回首中国古老医学起源于民间，历经千年发展，逐步形成完整的体系。在历史的发展过程中，中医形成了多个派系，最有名的当属经方学派（伤寒学派）、寒凉学派（河间学派）、易水学派、攻邪学派、补土学派、滋阴学派、温补学派、温病学派、近代的中西结合学派等九大学派。各大学派在中医发展历史中多有争论，互有褒贬，但争论有利于辨出真理，有利于提高医学水平，其推陈出新、助力中医事业发展的作用，功不可没。
一、中医的博大精深造就了百家争鸣的发展格局
中医承载着中国古代人民同疾病作斗争的经验和理论知识，是在古代朴素的唯物论和自发的辩证法思想指导下，通过长期医疗实践逐步形成并发展成的医学理论体系。中医理论来源于对医疗经验的总结及中国古代的阴阳五行思想。其内容包括精气学说、阴阳五行学说、气血津液、藏象、经络、体质、病因、发病、病机、治则、养生等，内容博大精深、涵盖极广，一名好的大夫终其一生，也很难全部学会学透学精，很多人选择一个方向精心钻研，以期“一通百通”。这就形成了中医在百家争鸣中发展成长的事实。
可以从两个事例“窥豹一斑”：
一是乾隆年间，薛雪与名医叶天士齐名，两者皆精于医道，俱擅治温病，惟彼有相轻之嫌，常互相攻击。据传，历史上曾有“扫叶庄”与“踏雪斋”这一杏林传闻：有个更夫，患水肿病，求薛雪诊治，薛雪认为该患已病入膏肓，便推辞未治。更夫回家时，晕倒在路旁。正巧被叶天士发现，经过诊查，认为该病是因为更夫常年受有毒的蚊香熏染而成，经精心调治后病愈。更夫将此事告之众人，一时间州城里人人皆晓。薛雪得知后，对叶天士又嫉妒又恼火，深感体面有失，声誉受毁，遂决计与叶天士比个雌雄，以挽回面子。为此，自名所居为“扫叶庄”，并手书匾额悬挂门首。此事被叶天士得知，极为愤怒，本来二人就互不相让，此时更是怒火上冲，立即应战，草书“踏雪斋”悬于书斋门首，以表对薛雪绝不示弱。正在两者跃跃欲试，准备争个高低上的时候，叶天士的老母忽然病倒，虽经叶天士精心医治，仍不见好转，叶天士深为焦虑。薛雪的家弟与叶天士平日要好，便将叶母的病情告诉了薛雪，薛雪详知病情后，认为其病毒阳明经证，非重用白虎汤不能扑灭其熊熊之火，生石膏须用至二斤方能奏效。薛弟将哥哥的意见告与叶天士，叶天士方恍然大悟，急煎重剂白虎汤，服后果然病痊。事后，叶天士非常佩服薛雪的医术，便将往日的积怨一抛，主动登门拜访薛雪，薛雪倍受感动，深感内疚，当即摘下“扫叶庄”那块横匾，表示了歉意。
编者语：此案例说明中医大家也非完人，中医师在看病时，需要综合所学、对症下药，但受与病者关系、所学专长、症状表症等条件所限，在诊治疑难杂症时很难说一次就能找到病根、依症而治、药到病除，因此好的中医大夫都是三副药一调方剂，不会一剂方子用到底的，这也正符合中药“天人合一”理论，天时地利人和随时发生变化，需要及时调整配伍，以达最佳治疗效果。
二是民国时期，姜佐景先生在《伤寒论精简读本》中记录了一个发生在当时的案例，全文如下：
卢氏讲义：“英文教师刘先生之长公子，已婚，患气管支性喘息症，不时举发，然饮食工作如常，亦不负措意。最后一次，其发较剧，因就医诊治，为注射'麻黄精’一安瓿，遂大汗不止。遍试诸止汗药，均无效。前后三日竟死。当病剧时，延伤寒名家陈伯坛诊，以其大汗厥冷，亡阳在即，拟大剂四逆汤。而黎端宸前辈，以其舌赤烦渴，订犀角地黄汤。病家以二方绝对相反，皆置不服。当是时，岁聿云暮，医院延往例暂停赠医工作。余亦以诊务稍暇，请假携内子往广州，转原籍旅行未返，故未及一视其脉证，深引为憾。其后刘先生详言其经过情形，并出示各方，嘱为批评。余以未经诊视，谢不敏焉。然死者因注射“麻黄精”致脱汗亡阳，则为众口一致之论，是副作用为害烈也”。
姜佐景先生在书中疑惑道：“伤寒名家陈伯坛著有《读过伤寒论》（1930年出版），治病善用大剂，声名籍甚；黎端宸亦是当是医坛名手，奈临诊同一重证，二方竟犹如参商。是实吾中医学应加深切研究之处。”
编者语：中医诊治疾病更多体现的是“智者见智，仁者见仁”的学识修养、经验判断、病理认知、药性把握等问题，也需要患者与医者之间的信任配合。
正如中国近代思想家魏源《默觚》里讲的“履不必同，期于适足；治不必同，期于利民。”每一个人的鞋子大小不必相同，关键是要适合自己的脚；每个国家的治理方法不必雷同，关键是要有利于人民。推及即医，亦是同理，治疗人体疾病不必谋求相同的方法，关键是治好病，有利于病人，才是好方法。
二、中医百家争鸣促进中医蓬勃发展
中医流派是历史发展的产物，是中国医学宝贵的遗产，值得我们当代中医界人士万分珍视。回首中国古老医学起源于民间，历经千年发展，逐步形成完整的体系。在历史的发展过程中，中医形成了多个派系，最有名的当属经方学派（伤寒学派）、寒凉学派（河间学派）、易水学派、攻邪学派、补土学派、滋阴学派、温补学派、温病学派、近代的中西结合学派等九大学派。各大学派在中医发展历史中多有争论，互有褒贬，但争论有利于辨出真理，有利于提高医学水平，其推陈出新、助力中医事业发展的作用，功不可没。
创立于东汉之际的伤寒学派，是汉代医家张仲景将理论与方药熔于一炉，著《伤寒杂病论》，奠定了中医学辨证论治的基础，专门探讨伤寒杂病的诊疗规律。其书被奉为经典，仲景先生被尊为医圣。从晋唐至宋元明清，研究者如云，历代不衰，各展所长，形成了时间最长，医家众多，影响最大，学术昌盛的伤寒学派。伤寒学派确立了临床辨证论治的方法，在中医学的发展中占有承前启后的地位。
清·《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医家类》中评价道：“儒之门户分于宋，医门之户分于宋金。”
创立于金元时期的寒凉学派，是金·刘完素先生所创，先生家住河北河间，世人又称河间学派。大医家刘完素主攻火热病机，提出“六气皆从火化”之说，创“火热论”，疗疾多用寒凉药物。先生不仅对中医病机理论的提高有很大贡献，并对后世创立温病学说大有启迪。先生首开金元时代学术争鸣之先河,针对在北宋时期形成的“按证索方”的风气进行了严厉的抨击，极大促进了当时医学的发展，并对后世的攻邪学派、滋阴学派、温病学派等重要学术流派的形成产生巨大影响。
但由于学术见解不同,明代温补学派的张景岳先生在其《景岳全书·传忠录》中对刘完素先生多有批评,温补学派的李中梓先生在其《医宗必读》等书中也颇多微辞。
对此,清·《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给出了较为中肯的评价：“完素生于北地，其人禀赋多强，兼以饮食醇，久而蕴热，与南方风土原殊；又完素生于金时，人情淳朴，习于勤苦，大抵充实刚劲，亦异乎南方之肥弱，故其持论多以寒凉之剂，攻其有余，皆能应手奏功。其作是书亦因地、因时各明一义，补前人所未及耳。医者拘泥成法，不察虚实，概以攻伐戕生气，譬诸检谱角抵宜其致败，其过实不在谱也。”
到明代末年，温疫流行，时医用温补学派治法无效，以明·吴又可先生为开创，清代叶天士、吴瑭为中坚，对外感热病的治疗规律进行了大胆探索，提出了温疫病机和温病学说，取得了很大的成就，开创温病学派。
至于历史上的众多医家，其中包括那些名垂青史的历代名医，技艺高超，著述颇丰，但未有明显的学派倾向，亦不失为医界星空的一颗颗璀璨明星。
每一个时代都会因战争、水灾、旱灾等不同社会形势面临一些诸如瘟疫、痢疾、传染病等病情，怎么防、如何治......这些学派、名家的出现，就是因时而生、因运而生的“再世华佗”，从而也在其行医生涯中积累经验，形成独到见解，进而开创学派，加入百家争鸣行列，这是时代进步的产物、是历史发展的必然。
三、中医百家争鸣的必要性
中医发展越千年而不衰，百家争鸣功不可没。
1、中医界的百家争鸣有利于推进中医事业发展。
“求同存异”对不同流派的继承和实践，是造就特色中医的重要方式，也是繁荣中医学术，倡导百家争鸣，丰富中医内涵，呈现中医生机的有力保障。中医界的一些争论有力推动了中医理论的提高和中医临床学的发展，也因地域不同、人文不同、环境差异、时代变革造就了中医的门派之别，这些门派都成为祖国医学发展进程中的主要链条与脉络，清晰地向我们展示了中医发展、演变、完善的轨迹。
2、中医界的百家争鸣万变不离其宗。
各学派、各大家、各见解、各注述虽各自有不同的治病思路和见解，但理论根本都是《黄帝内经》、《神农本草经》、《难经》、《伤寒杂病论》，可谓“万变不离其宗”。目前，国家已投入大量的人财物对中医古典书籍进行保护性发掘和深入的探索，为后辈学者全面了解、学习中医提供了广阔的空间。生逢盛世，实乃我辈之幸！
3、中医界的百家争鸣有利于中医的推广应用和发扬光大。
元·朱震亨（字丹溪）撰写的《局方发挥》，书中对《太平惠民和剂局方》的“一方通治”、“立法简便，而未能变通”，以及其用药燥焊、香窜等弊端进行了批判，并以此为突破，提出了30多个问题，进行论辩和质疑，纠其偏颇，并创立了“阳常有余，阴常不足”的理论，开创了“滋阴学派”。
《医贯砭》是清·徐大椿（字灵胎）撰于1764年的医论著作。本书是对明·赵献可先生《医贯》一书所作的书评，采用引录或节录原文，逐段加批的形式，对该书重用温补和忌用攻下的理论、治则，提出了截然不同的见解。灵胎先生指出当时医界中拘泥于一、二温补成方通治百病之弊，力主辨证论治。
《医门棒喝》是清·章楠（字虚谷）撰写于1825年，书中对医门中的大家之论进行分析，评其利弊。如金元四大家的朱丹溪谓“阳常有余，阴常不足”，而明代的张景岳则说“阳常不足，阴常有余”，后学者不知所从，而丹溪、景岳皆为医学大家，均拥有大批追随者。
虚谷先生指出二人不过发明一节经义，而非全经之理，“盖气化流行变迁靡定，人生禀质南北不同，景岳与河间、丹溪相去各百数年，其时气化，其地风土或各不同，不可相非也。又如张子和所治多藜藿中人，故其议论以汗吐下为妙法。薛立斋为太医，所治多膏粱中人，故其方案多和平温补，以缓治见功。可知各由其阅历不同而论治遂异，其余诸家亦各抒己见以之言，难免顾此失彼之弊”（《医门棒喝》自序）。
中医发展史中更是不乏这样推陈出新、改革弊端的时代精英，此处不再一一列举，也正因为有他们的出现，才出现中医事业蒸蒸日上的良好局面。
4、注重共性培养与个性造就的“双足走路”格局。
以一名好的中医大夫的培养来说，中医最重要的还是要靠临床实践与经验的积累，要靠医生的医疗水平与能力，只有在不断的积累和总结中领悟中医学精华，融会贯通，方能不断提升自身的医学水平。
近半个多世纪以来，学院教育以规范化、标准化的模式，基本上取代了沿袭数千年的师徒授受和自学成才，已经成为培养当代中医人才的主要途径，数以万计的学院派，成了中医界的主力军，这是中医事业和教育的一大飞跃。
但在培养中医人共性的同时，更要注重培养和发展中医人的个性，尤其是对民间师徒授受和自学成才的中医之路一定要予以畅通，那些借规范管理和标准化之名打压民间中医的行为无异于自毁长城。
结语：华夏大地，幅员辽阔，各地风土人文均有不同。故岐黄之道，一源多流，越千载而成百家。“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各学术流派正如一朵朵姹紫嫣红的鲜花，在中医学的这座大花园里争芳斗艳，各展风姿，在相互争鸣中取长补短，在交叉融合中革故鼎新，这才是中医学持续向前发展的不竭源泉、强劲动力和坚实基础。
农历辛丑牛年丁酉月甲戌日秋分常山书于银川
2021年9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