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文浩：探 亲(二)

时间回到一九八五年夏，河南某市郊外的一座军营。

那天，我与战友们一起正在营区的大马路上操练队列。明天，我们将出现在市区的大街上，进行驻防地的首次汽车兵大阅兵。鲜红的八一军旗引领下，铮亮的钢枪，震天的呐喊声，威武雄壮的队伍，势不可挡，展现出革命军人的光荣和豪迈！

小憩时，连部的通讯员兴冲冲地跑来，手里挰着一封电报喊我：“二排长，你的电报，嫂子生了个男娃，母子平安。”闻讯，我不由激动地跳了起来，与战友们一起欢呼跳跃，分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听着战友们真诚的祝福，心里比吃了蜜还要甜。

阅兵结束后回到营区。从连长指导员那里请假出来，我直奔市里最大的百货商店。为日思夜盼的亲人们，选上一份礼物;为还未谋面的儿子挑了一个漂亮的影集，让它同我们一道共同见证儿子的成长。

一路上，翻山越岭过桥过河。天，是那么的蓝，几朵白云飘过，金灿灿的阳光铺满大地。前方，望见村口那一池碧水和两只威武漂亮的大石狮子，我回到了日思夜想的家乡。

见过奶奶和爸爸后，喜悦的我，按捺不出呯呯直跳的心，急不可待的一头冲进东窑，见我那可爱的孩儿。小家伙此时睡的正香，全然不理会当爸的急迫心情。粉嘟嘟的小手小脚小脸，带着一种迷人的体香。我抱着儿子，一个劲的亲，让娃叫爸爸。那小家伙睁开睡眼，两只黑亮的小眼珠溜溜直转，好像听懂了似的，给我一个甜甜的笑脸。转过头来，方才发现，光顾着亲娃，冷落了在一旁满含期待的爱妻。我忙安慰媳妇儿。那一夜，在老家的窑洞里，小两口拥着儿子，诉说着久别的思念，宝贝儿子在父母温暖的怀抱里，睡的那么香那么甜。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头戴草帽，脖子上挂着毛巾，抱起爸爸早就磨得锋利的镰刀，我和爸爸、三姑，去家里的责任田里割麦子。奶奶在家留守，洗衣做饭，照顾孙儿媳妇和他的重孙子。

麦浪滚滚的大田里，到处是挥镰收割的人们。一弯黝黑发亮的新月扫过，只听得镰刀与麦子碰撞后，发出的悦耳动听的声音。当兵前，在生产队，我是有名的“快刀”，割麦子的样子，很像手中那把弯弯的镰刀，一路割一路抛洒，勇往直前，让后面捆麦的大爷大娘一直吼叫。今天，重拿起心爱的镰刀，这次是给自已家割麦子，不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劲。我在前面拱着行，三姑紧跟在后面割，再后面是从未干过农活的爸爸，手忙脚乱地捆着麦子。回眸间，一大片的麦子成捆成行地立在田间。鞠一把香麦，沁人心脾，惬意满满，一种丰收的喜悦从心头升起。擦一把热汗，滚落的汗珠，伴着那幽远深沉的麦香，流淌在丰收的田野里。

夕阳下，炊烟起。奶奶和媳妇、儿子在家等着我们归来。亲人们那暖心的问候，驱散了一天的疲惫。奶奶做的饭，吃起来真香啊。

乡村的夜，月亮露出甜甜的笑脸。轻风吹过，院中的枣树摇摆着一树花开，为这美丽的夜晚起舞，远处传来几声蛙鸣。七十岁的奶奶掂着小脚，端出一小盆的甜杏，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香甜迷人的味道。一家人席地围坐，听我诉说当兵的故事。新华书店里，连着几天转悠，一咬牙花了二个半月津贴，买回一本《内科学》，还是上册;教导队里训练场上掉皮掉肉不掉队，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偷偷哭;雪域高原，铁流碾破唐古拉雪……。还在去年，媳妇千里青藏线军营探亲，田指导员二话不说，搬出宿舍，与王连长挤住一屋，只为他的兵有一个温暖的小家。这样的一份战友情谊，如冰山上盛开的雪莲花纯洁动人。我排里的兵，大多都有我媳妇儿手织的衣领。为此，常令我沾沾自喜。十岁的三弟说，姐姐带回的部队军用肉罐头真好吃。他那里知道，当时在高原汽车兵眼里，最稀罕的还是那碧绿的青菜，远比肉要珍贵的多。

奶奶唠叨起小时候我的光荣事迹。十多岁了还尿床，还流鼾水，袖口上永远是明光锃亮。转眼前，那个嘴角流鼾水的孙子当上军官了。奶奶讲，你爷爷没穿过军装，阎锡山给封了个上校，咱家以前有块匾，还是阎长官送的呢。一旁的爸爸赶紧插话打住，咱定娃可是解放军的排长，早几十年，说不定他爷爷是孙儿手下的“解放战士”呢。

麦收大忙季节，颗粒急着归仓，无遐关照母子俩，让我心里很是不安。

我当兵的那年九月，母亲不幸病逝。未过门的媳妇，替我行孝，送走母亲。我上教导队那年，父亲急发脑溢血半身不遂，一封加急电召回训练场上的我。在医院里，看到守护在父亲身边端水喂药喂饭的那个她时，心里不由就深深地爱上。第二年，春暖花开的日子里，在老家，临猗的二叔开着吉普车，亲自把我俩送上去西安城的火车。带着亲人的祝福，怀惴一百五拾元钱，我们去旅游结婚。在当时，那可是开本地旅游结婚的先河。我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已，千万不要辜负全家老小的期望，要努力奋斗，让我的媳妇和亲人们，以后都能过上好日子。

从西安旅游归来，给奶奶带回来一个生日蛋糕。三弟用手轻轻地沾了一点奶油放在嘴里吮吸，望着小弟，我的眼圈不由红了起来。妈妈要是还在，儿孙满堂，一家人团团圆圆，和和美美的，我们一起为奶奶过生日该有多好啊。

田里的麦子收回来了。岳父家门前的那块空地上，堆满了左邻右舍家的麦子等着碾场。纯朴厚道的乡亲们，互相帮助，碾完东家，再碾西家。我是家里的男人，自然场场不能拉空，坚持到最后所有人家的麦子都颗粒归仓。那六月的天，像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刚才，还是万里晴空艳阳天，转眼间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不一会儿，瓢泼大雨就跟着风来了。碾麦场上，叫喊声此起彼伏，人们与风雨抢时间，生怕即将到手的麦子被雨水给泡了。那情形，用龙口夺食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近一个月的麦收过后，我整个人被晒得胳膊腿手脸坳黑，累得浑身像散了架似的。

连日的疲劳作战，加上晚上还要照顾月子里的母子俩，我的后牙上长了一个大火疙瘩。孩子满月挪窝去姥姥家的第一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家里空旷的大炕上，牙痛的彻夜难眠。一会儿爬起，一会儿下炕，连着吃了十几片的止痛片，也止不住钻心的痛。天刚亮，急忙一手捂住肿得老高的半边脸，一手骑车，飞也似的直奔公社的卫生院。媳妇得知后，心疼的直掉眼泪，我的痛，又何尝不是她的痛呢。至今难忘，那次探亲，那年夏收，我拔了人生中的第一颗牙。第二颗牙，是今年在家伺候老爸时拔的。

那时，我家里条件不是太好。除了每日一个鸡蛋保障坐月子的媳妇，一碗豆腐粉条熬菜，上面漂着一层油花，是那个年代家里的好饭菜。岳父母，为女儿把家里下蛋的两只老母鸡杀了，炖了一大盆汤，送给坐月子的女儿补身子。媳妇不忘舀出一小盆，给全家人一起分享。望着那浸满浓浓挚爱的香喷喷鸡汤，我万般感激岳父母对儿女的那一片深情和关爱。同时，也为自已囊中羞涩，不能为妻儿，为家人的生活更好一点而自责不己。

还是媳妇最懂我，安慰我说，有这么多亲人疼我爱我，我已经很知足了。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一切都会很快好起来的。

我看见媳妇的眼神里，有一种让人心动的儿女情长。原来彼此相爱的人，可以融今世甘苦。一种坚定的信念，在心中悄悄地生根发芽。

探亲的日子里，每天的阳光，都是温暖美好的时光。乡亲乡情，乡音乡愁，让我这个在外游子不禁留恋万分。梦你想你爱你干百回的家乡啊，为了你的明天更加美好，我愿驻守在那风雪的边关，为你守护，为你站岗。

儿子满月的第三天，我的假期也满了。那晚，在家里温暖的窑里，媳妇拿出从邻居家借来的十元钱路费塞到我的手心里。搂着依依不舍的媳妇儿，看着睡梦中的宝贝儿子，万语千言不知从何说起。媳妇嘱咐我，要照顾好自已，好好带兵。她一直在心里感念在风雪高原我和那帮兄弟们的那份战友情谊。我嘱咐媳妇，好好待老人，待兄弟，待自己，带好娃。

爸爸早早起来，为他的大儿子，用心做了一顿好饭菜。小时候，爸爸就像一把大伞，撑起儿子心中那一片清朗的天空，为儿遮风挡雨。现在，儿子长大了，父亲的额头上，却不知不觉间爬上了皱纹。

在村口，与全家人深情告别。走了老远老远，回头还能依稀看到那亲切熟悉的身影在眼前晃动着。

向家乡的方向，敬一个庄严的军礼！保重，我的亲人们。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我回来看望您们。保重，我亲爱的妻儿，我接你们来我的部队，那里也是我们的家。

有爱的地方就有家

探亲（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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