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繁露·循天之道第七十七注

循天之道以养其身，谓之道也。天有两和，以成二中，（两和者，东和西和也。二中者，北中南中也。俞云：“两和谓春分秋分，二中谓冬至夏至。”《汉书·律历志》云：“春为阳中，万物以生。秋为阴中，万物以成。”）岁立其中，用之无穷。是北方之中用合阴，（北方之中即冬至，阴气盛极，欲求阳气相偶合而阴阳调和也。以阴求合而云用合阴。）而物始动于下，（阴和在春。立春蛰虫始振，雨水草木萌动也。）南方之中用合阳，（南方之中即夏至，阳气盛极，欲求阴气相偶合而阴阳调和也。以阳求合而云用合阳。）而养始美于上。（阳和在秋。处暑禾乃登，八月剥瓜剥枣也。诗云：“七月食瓜，八月断壶，九月叔苴。”）其动于下者，不得东方之和不能生，中春是也；其养于上者，不得西方之和不能成，中秋是也。然则天地之美恶，在两和之处，（两和之处谓春分秋分也。）二中之所来归，（阴中归于秋分，阳中归于春分。）而遂（达也）其为也。是故东方生而西方成，东方和生，北方之所起；西方和成，南方之所养长；起之不至于和之所不能生；养长之不至于和之所不能成；成于和，生必和也；始于中，止必中也；中者，天地之所终始也，（终始谓阴阳之终始。夏至阴之始阳之终，冬至阳之始阴之终。）而和者，天地之所生成也。（和于春则生，和于秋则成。）夫德莫大于和，而道莫正于中。中者，天地之美达理也，圣人之所保守也。（圣人执中。）诗云：“不刚不柔，布政优优。”（见《诗经·商颂·长发》：“不刚不柔，敷政优优。”）此非中和之谓与！是故能以中和理天下者，其德大盛，能以中和养其身者，其寿极命。男女之法，法阴与阳，阳气起于北方，至南方而盛，盛极而合乎阴。阴气起乎中夏，至中冬而盛，盛极而合乎阳。（此言养身之法也。男至中夏阳盛极，则养阴以合阳。女至中冬阴极盛，则养阳以合阴。）不盛不合。（此言男女交合也。《黄帝内经·上古天真论》谓：女子二七而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有子。丈夫二八肾气盛，天癸至，精气溢泻，阴阳和，故能有子。）是故十月而壹俱盛，（壹者，合也。盛者，成也。此言孕也。阴阳和合，十月乃成也。）终岁而乃再合。（受孕一年后方能行房事。现代医学谓一般产后四十二天以后可以同房。以孕十月计算，大致接近一年。）天地久节，（久者，中也，此言中气。一年十二中气。节者，气之留止也，此言节气。一年十二节气。中气节气通言节气，故一年二十四节气。）以此为常。是故先法之内矣。（房室曰内。效法天地，养生房室之内也。）养身以全，使男子不坚牡，不家室，阴不极盛，不相接。（《礼记·内则》曰：“男三十壮有室，女二十壮而嫁。”）是故身精明，难衰而坚固，寿考无忒，此天地之道也。天气先盛牡而后施精，故其精固，地气盛化而后化，故其化良。是故阴阳之会，冬合北方，（阴为月，阳为日，冬日日月会于北方星宿。）而物动于下，夏合南方，（夏日日月会于南方星宿。）而物动于上。上下之大动，皆在日至之后。为寒，则凝冰裂地，为热，则焦沙烂石，气之精至于是。（精，强也，气之盛极而强也。）故天地之化，春气生，而百物皆出，夏气养，而百物皆长，秋气杀，而百物皆死，冬气收，而百物皆藏。是故惟天地之气而精，出入无形，而物莫不应，实之至也。（实者，成也，物成也。）君子法乎其所贵，（所贵者，和也。）天地之阴阳当男女，人之男女当阴阳，阴阳亦可以谓男女，男女亦可以谓阴阳。天地之经，至东方之中，（各本“至”上有“生”字。是也。东方主生非主养，若无此生字，联下为句则东方主大养也。）而所生大养，至西方之中，而所养大成，一岁四起。（起者，立也。四立者，立春、立夏、立秋、立冬，故四起谓四季也。）业而必于中，（业者，壮也。北中阴气壮，南中阳气壮。）中之所为，而必就于和，故曰和其要也。（北中冬至阴盛阳生，至春分其气乃和。南中夏至阳盛阴生，至秋分其气乃和。）和者，天之正也，阴阳之平也，其气最良，物之所生也，（东和春分也。）诚择其和者，以为大得天地之奉也。（西和秋分也。）天地之道，虽有不和者，必归之于和，而所为有功；（有生有成故言有功。）虽有不中者，必止之于中，而所为不失。（有所止故不失。）是故阳之行，始于北方之中，而止于南方之中；阴之行，始于南方之中，而止于北方之中。阴阳之道不同，至于盛，而皆止于中，其所始起，皆必于中，中者，天地之太极也，日月之所至而却也，长短之隆，不得过中。（立杆测影，夏至影最短，冬至影最长。比如《周髀算经》记载之冬至日晷长丈三尺五寸，夏至日晷长一尺六寸。）天地之制也，兼和与不和，中与不中，而时用之，尽以为功，是故时无不时者，天地之道也。顺天之道，节者天之制也。（成法曰制。二十四节气乃天之成法。）阳者天之宽也，阴者天之急也，中者天之用也，和者天之功也，举天地之道，而美于和，是故物生皆贵气而迎养之。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者也。”谓行必终礼，（终者，止也。行必止于礼也。）而心自喜，常以阳得生其意也。（养阳，君子以宽仁也。）公孙之养气曰：（卢本删“公孙之养气曰里藏”八字，云“衍文”，而天启本及凌本并有。孙怡让云：“下文皆公孙尼子文。《御览》四百六十七引公孙尼子曰：‘君子怒则自说以和，喜则收之以正。’与此正同。养气盖即其篇名，卢删大谬。”）“里藏（谓腑脏）泰（太也）实则气不通，泰虚则气不足，热胜则气□，寒胜则气□，（卢云：“旧本‘热胜则气寒。’下有校语云：‘此下疑少五字。思当是’”苏舆云：“寒当为下句之首，两句相对，各少下一字耳。”疑谓，热胜则气疾，寒胜则气凝。）泰劳则气不入，泰佚则气宛至，（卢云：“宛读为郁。”然佚，安逸不劳也。纵然太安逸，也不可能气郁结而然。故卢说非也。此宛，音苑，小也。太安逸则虚，虚则气不足，故宛至。）怒则气高，喜则气散，忧则气狂，惧则气慑，凡此十者，气之害也，而皆生于不中和。故君子怒则反中，而自说以和；喜则反中，而收之以正；忧则反中，而舒之以意；惧则反中，而实之以精。”夫中和之不可不反如此。（反，皆返也。）故君子道至，气则华而上，凡气从心。心，气之君也，何为而气不随也。是以天下之道者，皆言内心其本也。（修道以修心为本。）故仁人之所以多寿者，外无贪而内清净，心和平而不失中正，取天地之美，以养其身，是其且多且治。（治音怡，义同，和乐之谓。多寿且身怡也。）鹤之所以寿者，无宛气于中，（此宛，读若郁。）是故食冰。（食冰之解，旧注皆不达其义。此冰，音凝，同凝。《正韻》曰：“古文冰作仌，凝作冰。后人以冰代仌，以凝代冰。”而食，养生也。《左傳·文公元年》云：“穀也食子。”故食冰者，凝立以养生也。此养生于静也。）猿之所以寿者，好引其末，（活动拉伸四肢也。）是故气四越。（越，扬也。气盛而扬达四肢也。此养生于动也。）天气常下施于地，是故道者亦引气于足，天之气常动而不滞，是故道者亦不宛气。（此言道者，皆修真者。引气于足者，真人之息以踵也。不宛气者，其息深深也。）苟不治，虽满不虚。（此治亦怡，同上。满谓盈溢。虚谓空虚。气盈溢无空虚之处可泄，则郁也。如果不和乐则郁也。）是故君子养而和之，节而法之，（即以节为常。因节气阴阳而养身也。）去其群泰，取其众和。高台多阳，广室多阴，远天地之和也，故圣人弗为，适中而已矣。（《吕览·孟春纪》云：“室大则多阴，台高则多阳；多阴则蹶，多阳则痿。此阴阳不适之患也。是故先王不处大室，不为高台，味不众珍，衣不燀热。燀热则理塞，理塞则气不达；味众珍则胃充，胃充则中大鞔，中大鞔而气不达。以此长生可得乎？”）法人八尺，（法，常也。此言尺，当是周尺。周代一尺合今23.1cm，按这一尺度，普通男人身高约八尺左右。）四尺其中也。宫者，中央之音也，甘者，中央之味也，四尺者，中央之制也。是故三王之礼，味皆尚甘，声皆尚和。处其身所以常自渐于天地之道，（渐，浸也，染也。）其道同类，一气之辨也。（辨，谓考问得其定也。天地之道皆归于气，故言同类。言辨者，气分阴阳，行为五运，金、木、水、火、土，别为六气，风、寒、暑、湿、燥、火也。）法天者乃法人之辨。（前“法”，效法。后“法”，常也。）天之道，向秋冬而阴来，向春夏而阴去，是故古之人霜降而迎女，冰泮而杀内，（泮，散也。冰泮谓冰开始融解，当是立春时节。《物候表》云：“立春，东风解冻。”内谓妾御。杀者，降减也。迎女，阴来。杀内，阴去。）与阴俱近，与阳远也。（秋冬阴也，阴时阴来，故俱近。春夏阳也，阳时阴去，故言阳远。卢文弨疑“远”上当有“俱”字。苏舆注本依照《通典》在“阳远”之间补“俱”字，谓“与阳俱远”，虽然与上句有合偶之美，于意却是不妥。秋冬阴时阴来，可言俱近。春夏阳时阴去，是阴隔阳谓远，言阳远可也，不得言俱远。）天地之气，不致盛满，不交阴阳。是故君子甚爱气而游于房，以体天也。（游于房者，男女媾合也。君子游于房，必爱其气以体天也。《汉书·艺文志》云：“房中者，情性之极，至道之际，是以圣王制外乐以禁内情，而为之节文。传曰：‘先王之作乐，所以节百事也。’乐而有节，则和平寿考。及迷者弗顾，以生疾而陨性命。“）气不伤于以盛通，而伤于不时天并；不与阴阳俱往来，谓之不时；恣其欲而不顾天数，谓之天并。（并谓偏邪相就也。）君子治身不敢违天，是故新牡十日而一游于房，（新牡谓青年男子。）中年者倍新牡，（二十日）始衰者倍中年，（四十日）中衰者倍始衰，（八十日）大衰者以月当新牡之日，（十月）而上与天地同节矣，（上者，尚也。《史记·乐書》云：“大礼于天地同节。”）此其大略也，然而其要皆期于不极盛不相遇。疏春而旷夏，（春夏阴去，故言疏旷。）谓不远天地之数。民皆知爱其衣食，而不爱其天气，（此言天气，天赋人之气。）天气之于人，重于衣食，衣食尽，尚犹有闲，（闲谓防闲。）气尽而立终。故养生之大者，乃在爱气。气从神而成，神从意而出。心之所之谓意，意劳者神扰，神扰者气少，气少者难久矣。故君子闲欲止恶以平意，平意以静神，静神以养气，气多而治，则养身之大者得矣。古之道士有言曰：“将欲无陵，固守一德。”（将，甫始之辭。陵，犯也。谓，欲念将起，克制无犯女色，神形守一以养气也。）此言神无离形，而气多内充，而忍饥寒也。（此饥寒乃隐语，谓男女交欢也。有欲则饥，床空则寒。《汝坟》云：“未见君子，惄如调饥。”古诗云：“昔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此之谓也。）和乐者，生之外泰也，（卢文弨谓旧本“和”作“知”为误而改之。其实细细品味，还是旧本“知”为佳。知者欲也。“欲乐”对应外泰，显然较”和乐”为佳。和乐者，内外皆泰也。）精神者，生之内充也。（精者，真气。神者，天神。精神者，天授之真气也。《白虎通》云：“精神者何谓也？精者，静也，太阴施化之气也，象火之化任生也。神者，恍惚，太阴之气也。”）外泰不若内充，而况外伤乎！（外伤谓恣欲不时、忿恤忧恨之类。）忿恤忧恨者，生之伤也，和说劝善者，生之养也。君子慎小物而无大败也，行中正，声向荣，气意和平，居处虞乐，可谓养生矣。凡养生者，莫精于气。是故春袭葛，夏居密阴，秋避杀风，冬避重漯，（漯，即湿。《说文》本作濕，或省作𤂽。后以濕为干溼之溼，而𤂽又轉爲漯字。）就其和也；衣欲常漂，食欲常饥，体欲常劳，而无长佚，居多也。（居者，安也。身多安也。）凡天地之物，乘于其泰而生，厌于其胜而死，（相克而死也。金胜木则木死，木胜土则土死，土胜水则水死，水胜火则火死，火胜金则金死。）四时之变是也。故冬之水气，东加于春而木生，乘其泰也；春之生，西至金而死，厌于胜也；生于木者，至金而死，生于金者，至火而死；春之所生，而不得过秋，秋之所生，不得过夏，天之数也。饮食臭味，每至一时，亦有所胜，有所不胜，之理不可不察也。四时不同气，气各有所宜，宜之所在，其物代美，（代，更替也。）视代美而代养之，同时美者杂食之，是皆其所宜也。故荠以冬美，而荼以夏成，此可以见冬夏之所宜服矣。冬，水气也，荠，甘味也，乘于水气而美者，甘胜寒也，荞之为言济与，济，大水也；夏，火气也，荼，苦味也，乘于火气而成者，苦胜暑也。天无所言，而意以物。物不与群物同时而生死者，必深察之，是天之所以告人也。故荠成告之甘，荼成告之苦也，君子察物而成告谨，（谨，敬也。）是以至荠不可食之时，而尽远甘物，至荼成就也。天所独代之成者，君子独代之，是冬夏之所宜也。春秋杂物其和，而冬夏代服其宜，则当得天地之美，四时和矣。凡择美之大体，各因其时之所美，而违天不远矣。（违，离也。不远以言近。离天近谓依天所择也。）是故当百物大生之时，群物皆生，而此物独死。（此句当言宿麦夏熟，应在“中岁而熟之”后。）可食者，告其味之便于人也，其不可食者，告杀秽除害之不待秋也。当物之大枯之时，群物皆死，如此物独生。（此句亦言宿麦冬种，应在“中岁而熟之”后。）其可食者，益食之，天为之利人，独代生之；其不可食，益畜之。（畜，田畜也。田畜即农肥也。古法烧荒还田，便是积草为肥。其言益者，有所增益也。有可食者，人之食有所增益，有不可食者，地之肥有所增益。）天愍州华之间，故生宿麦，中岁而熟之。（前两句调整至此：是故当百物大生之时，群物皆生，而此物独死。当物之大枯之时，群物皆死，如此物独生。）君子察物之异，以求天意，大可见矣。是故男女体其盛，臭味取其胜，居处就其和，劳佚居其中，寒暖无失适，饥饱无过平，欲恶度理，（恶，忌也。度者，过也。理者，性也。欲恶度理者，欲忌过性，过性则纵，即以纵欲为不善也。《尚书·太甲中》云：“欲败度，纵败礼。”）动静顺性，喜怒止于中，忧惧反之正，此中和常在乎其身，谓之得天地泰。得天地泰者，其寿引而长，不得天地泰者，其寿伤而短。短长之质，人之所由受于天也，是故寿有短长。（当在此为句断。）养有得失，及至其末之，大卒而必雠，（此句“大卒”前当无断，应为：“及至其末之大卒而必雠。” 末之大卒谓寿尽命终也。 雠者，《字汇补》云：“应验也。”）于此莫之得离，（养之于寿不得离也。）故寿之为言，犹雠也，（此雠，匹也。）天下之人虽众，不得不各雠其所生，（此雠，酬对也。）而寿夭于其所自行，自行可久之道者，其寿雠于久，（此雠，匹也。）自行不可久之道者，其寿亦雠于不久，（此雠，匹也。）久与不久之情，各雠其生平之所行，（此雠，匹也。）今如后至，不可得胜。（此句当接“命损之也”后。）故曰：寿者雠也。然则人之所自行，乃与寿夭相益损也。其自行佚，（此佚通作失。）而寿长者，命益之也；（自养生有失而寿长者，命有所增益也。比如善行以增命。）其自行端，（端，正也。）而寿短者，命损之也。（自养生而得其正者反而寿短，命有所减损也。比如恶业以损寿。“今如后至，不可得胜。”移此为是，以喻命损之如后至，终不能长寿而得胜也。）以天命之所损益，疑人之所得失，此大惑也。（不能因为人命短便质疑其有过失，不能因为人命长便怀疑其得养生之道。）是故天长之，而人伤之者，其长损；天短之，而人养之者，其短益；夫损益者皆人，人其天之继软！出其质而人弗继，岂独立哉！（独立，以言天子。《管子·明法解》：“人主孤特而独立，人臣羣党而成朋。”此规劝天子养生以成其天寿也。天子当继天为业。质，成也，此言天赋成寿。天赋天子寿而天子不养其生，则不继天所成，不继天所成怎么称得上是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