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利山：艰辛的角力
艰辛的角力
方利山
这些年来，在徽州之域城乡现代化建设的推进中，和许多徽州学同道一起参与的保护承传徽州历史文化遗产、守护徽州文化生态空间的一些经历，有成功、有遗憾、有故事，稀奇怪诞，让人感慨。
从2004年歙县呈村降毁“双烈桥”说起。呈村降边“孝女村”，因唐代章顶二孝女奋身“虎口救母”、终身不嫁侍母而闻名（见《唐史》）。村中有宋代名臣范仲淹题名的节孝祠遗存和“双烈桥”等徽州历史文化文物。那年扩修徽杭公路改线，施工队竟将“双烈桥”铲平填埋，那么漂亮的篆文“双烈桥”石碑不翼而飞。大家搜寻无果，心疼不已：现代化“建设”重要，徽州历史文化文物保护也很重要啊。
屯溪滨江西路的徽州行署楼，该地块保留的唯一一幢近代历史建筑，还没挂牌保护
当年，听说开发商已盘下屯溪柏树街地块，在轰轰烈烈地拆房平地，柏树街是古屯溪有历史的一条名街，程灵洗行祠等等徽州历史文化遗存文物、许多极有特色的徽派古民居都还完好。我和十八位市政协委员联名提案，要求在城市改造开发“建设”中妥善保护柏树老街，当时规划者开“座谈会”应付提案，开发商则一面大谈在这里建所谓“无梦坊”的美妙图景，一面加速拆毁古街的步伐，“座谈会”不欢而散。柏树街消亡，房地产、“大润发”，“旧貌变新颜”。
屯溪阳湖老街区域拆迁时，资料图
紧接着，屯溪最有名的历史老街黎阳街，也成了房地产开发商“旧城改造”的地块。黎阳街一方面文化蕴含丰厚，汪公庙广场、徽商大码头、徽派古建等等徽州历史文化遗存文物不少；另一方面，街巷狭窄，建筑杂乱，越来越不适应市民现代生活需求。在“保护”和“建设”的两难中，讨论来讨论去，主张保护者无法、无奈，没有相关制衡，古街保护让位于房地产开发，汪公庙广场盖上了商品楼，徽商大码头被搬到“黎阳故邸”，然后不知所综。“先有黎阳县，后有屯溪街”的黎阳老街基本消灭，改建成了了一小段“黎阳in巷”。
屯溪柏树街 、黎阳街的消亡，加上多年前“旧城改造”中屯溪河街的被拆毁，让屯溪仅剩下一条“屯溪老街”稍微支撑着它的不凡历史，屯溪这座历史文化名城，在历史文脉文魂、城市街区历史肌理方面，惨遭重创，不堪回首！
屯溪阳湖，拆迁开发中的市级文保单位百鸟亭
2016年，屯溪隆阜戴震故居所在学校对校内的“省保”戴震故居遗址“戴东原先生读书处”毫不顾惜，全部铲平，建成了彩色跑道。戴震故居遗址保护，是国学大家梁启超都特别关心的“国保”级徽州历史文化！我愤而致信时任市委领导，有关方面则寻词推责。至今，我市戴震历史文化遗产保护还有不少遗憾。
前些年，徽州区潜口上叶古村落在“乡村整治”中被“整村推倒”；上叶徽州历史文化最重要遗存“高庙”，虽然上下各方面不断呼吁要求保护，仍然任其塌倒消亡；还有徽州区芭塘那座明代的精美古祠堂、新四军革命历史文物“六房厅”，在上下各方面人士辛苦奔波呼喊保护的过程中，新安晚报等媒体深度报道关注，仍被野蛮拆毁，古建筑构件颠沛流离，朽烂肢解，“异地拆迁保护”变成了古建筑瑰宝的毁灭；位处城区附近的徽州著名古村落屯溪南溪南，也差一点被“开发”项目毁灭。
屯溪柏树街历史街区，被官方主导强行拆除。资料图
2018年，“旧城改造”中，屯溪滨江路中段成为开发商的文旅项目地块。在铲拆清场过程中，人们发现徽州行署文教楼以及相关遗存，是屯溪古城侥幸留存的有多方面历史文化价值的重要“徽州记忆”，虽未定为需保留的历史建筑，但位处国家级历史名街“屯溪老街”的保护范围，许多徽州文化保护人士网络呼吁，民主党派提案请求，但因是政府领导项目，有关方面屡令“闭嘴”，约谈施压。在时任省政府主要领导批示之后，有人还在试图获得拆毁合法性，同时动手开始拆楼。那两年，新安晚报持续关注，呼吁保护这幢历史建筑，国内诸多媒体跟进关注。我和一直报道此事的新安晚报记者、多位徽州文化学者等坚持认为拆毁城市历史建筑要慎之又慎，国家级文保老街街区核心保护区内的文教楼不能拆，抗着压力，据理力争。我先后撰写了《推土机你慢些走》、《历史建筑应保留手下留情》、《请保护屯溪老街特色历史文化建筑——再说这幢大楼不能拆》、《谨请敦促保留此徽州老青砖楼》、《国家历史文化街区屯溪老街在商业文旅开发中正在拆毁特色历史建筑！》、《情况紧急：屯溪老街保护核心区历史建筑惨遭损毁！》、《紧急反映：安徽省黄山市屯溪老街开发，拆核心保护区的历史建筑！》、《从法理看屯溪老街“徽州行署文教局”大楼能不能拆》、《徽州保护在路上》等文章，上呈有关方面，并在网站发表。在上级领导高度关注、社会舆论和媒体的关心下，当事者最终放弃拆毁计划，承诺保留并修复“徽州行署文教局”。
黎阳街原屯溪一中段拆除，资料图。
2020年，我们发现屯溪中心城区程大位历史街区“旧城改造”规划中，未能充分考虑“国保”对屯溪古城未来发展的重要地位和价值，设计上有大欠缺。很多热爱徽州文化人士不懈呼吁，在媒体支持下，引起黄山市委市政府领导高度关注，市社科联积极协调，几经沟通。大家认为在屯溪这样的历史名城，历史街区城市肌理的保护应是第一位的，给世界级非遗程大位珠算文化的未来展示利用应该留足空间，立足屯溪国家级历史文化名城的全盘筹划做改造地块的设计，在当下尤为必要。
回顾这些保护徽州历史文化遗产的艰辛角力，不是要责怪什么人，而是想结合我地实际，体会中央文件的强烈现实针对性。中办国办日前出台的《关于在城乡建设中加强历史文化保护传承的意见》，要求：“着力解决城乡建设中历史文化遗产屡遭破坏、拆除等突出问题”。我们徽州之域，多年来是不是在“城乡建设中历史文化遗产屡遭破坏、拆除”，至今还存在不少“突出问题”？我们怎么做到“始终把保护放在第一位”、“空间全覆盖、要素全囊括”？这难道不是我们徽州的地方当事者和全民都要惊醒的么？
2019年，屯溪上新社区牛角巷一幢清代古民居在城市开发中拆除，资料图
2021年9月5日于屯溪宝徽堂
注：
1、方利山，黄山学院教授，省政府文史馆馆员，知名徽州文化学者，长期以来不顾已高年事，在推动徽州文化保护与合理利用上持续奔走呼吁，专业著述丰富，还善于利用网络、媒体等做徽州文化保护的宣传。此文是方教授学习中办国办《关于在城乡建设中加强历史文化保护传承的意见》体会文章之一。转载时，在保留文章原真性的基础上有适度删减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