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大学美术学院艺术史论系博士、教授
朝鲜半岛与我国山水相连，自古以来两国人民就友好往来，朝鲜历史、文化史、美术史大致可分四个阶段：朝鲜文化一直受中国文化影响，朝鲜三国文化受中国汉魏六朝文化影响；新罗文化受大唐影响；高丽文化受宋元文化影响；李朝文化受明清文化影响。高丽王朝经济繁荣，文化昌盛，艺术发达，出现了高丽三绝，即佛画、青瓷和漆器（螺钿镶嵌）艺术上达到了最高水平。高丽佛画世界闻名。高丽王朝学习北宋，也在宫中设立画院，北宋郭若虚《图画见闻志》（11世纪）中说：“高丽国崇尚文艺，其技巧之精密，他国无与伦比，丹青之妙，为该国所固有。”可见高丽画高雅精致，连北宋美术史学家都赞叹不已。他还说，高丽大使来华，“访求中国图画，锐意购求”，就像唐时新罗商人大量收购周昉的画（多达40多幅）一样。高丽大使还带来很多画工，“奏请摹写相国寺壁画归国，诏许之，于是尽模之持归”，可见高丽佛画认真学习北宋佛画。
唐代 周昉《簪花仕女图》局部
唐代 周昉《簪花仕女图》局部
当时（11世纪）中国正在风行周昉周家样（宋初学五代，五代学中晚唐，中晚唐周家样一直影响到明代北京法海寺壁画（15世纪）），当时相国寺壁画也像敦煌壁画一样，深受周昉周家样影响（参见拙作《周昉周家样影响敦煌艺术》，中国文化基金会），高丽画工临摹的相国寺壁画影响到高丽佛画，高丽佛画自然也受到周昉周家样影响。说起《水月观音》，众所周知是中唐画家周昉（8、9世纪之际）首创，被称为“水月之体”，并成为周家样，很快就流传开来了，可惜周昉原画没有留传下来。现存周昉周家样水月观音主要是敦煌榆林窟第2窟《水月观音》壁画，有两幅，都作于西夏（11——13世纪），一是俯首观水，一是仰头看月，都在沉思冥想。
敦煌榆林窟西夏壁画，水月观音，周昉周家样
“秦时明月汉时关”，“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月有阴晴圆缺”，月亮既是永恒的，又是短暂的，“水月”意为“水中之月”，犹如“镜中花”，都是虚幻的。佛教认为：“水中本来月无影，净水为缘见本月；诸法缘生皆是假，凡愚妄计以为我”，一切皆非实体，所有都是假象，这是地地道道的虚无主义。这两幅画都是对角线构图，上虚下实，但虚中有实，实中有虚，互相渗透，产生互动，有互动就有生命，自然生动，变化丰富。两幅画面都是青绿色调，空旷清朗，宁静幽玄，富于哲理，富有诗意。
右观音向左，面对龙女，左观音向右，面对善财童子，右下角还画有唐僧取经（可能是现存最早的唐僧取经图像，比明人吴承恩小说《西游记》（16世纪）早好几百年）。右观音金身红裙（红裙变色），左观音肉身，绿披蓝裙，（肉身变黑是因为肉色中的铅氧化）整个看上去，皆丰腴娴静，雍容华贵。画面中人物描绘精致，色彩艳丽（重彩加金），装饰性很强，艺术水平很高，可作为周昉失传的水月观音来看。加之上述北京法海寺明代（15世纪）壁画《水月观音》也属周家样，而且还属“绮罗仕女”（“绮罗观音”），可见周昉周家样影响深远。高丽观音中，最美的就是徐九方画的《水月观音》，有关徐九方的资料我没查到，但从其画来看，我认为徐九方是朝鲜半岛最伟大的画家。徐九方《水月观音像 》高丽至治3年 ，日本泉屋博古馆藏此画作于1323年（14世纪），现藏日本泉屋博古馆藏，绢本设色工笔重彩。观音坐右向左（右观音），俯首观水，沉思冥想，左下角画有善财童子合十礼拜。观音也是丰腴娴静，雍容华贵。描绘精致，色彩艳丽，重彩加金，装饰性很强，艺术水平很高，使人不禁想到周昉周家样，例如周昉画的《簪花仕女图》中的“绮罗仕女”，可见徐九方画的《水月观音》深受周昉周家样影响。徐九方《水月观音像 》局部，高丽至治3年 ，日本泉屋博古馆藏徐九方《水月观音像 》局部，高丽至治3年 ，日本泉屋博古馆藏徐九方《水月观音像 》局部，高丽至治3年 ，日本泉屋博古馆藏徐九方《水月观音像 》局部，高丽至治3年 ，日本泉屋博古馆藏尽管如此，徐九方的画无比优雅，无比精致，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此画就是放在宋画中，也属一流的，反映出了高丽王朝贵族文化极高的艺术品味。类似徐九方观音画像，日本京都大德寺也有一幅，也是右观音，只是下面的礼拜者增多了，善财童子画在右下角，观音似乎有胡子，其他几乎都与徐九方的画一样，观音也是丰腴娴静，雍容华贵，同样是描绘精致，色彩艳丽，装饰性很强，艺术水平很高，也受周昉周家样影响，同属“绮罗观音”，由此可见，此画若非徐九方画的，也一定是徐九方画派画的。类似徐九方画的“右观音”还有一些，这里就不一一赘述了。
《水月观音》仿徐九方，日本京都大德寺收藏
《水月观音》仿徐九方，日本京都大德寺收藏
日本佐贺唐津镜神社也收藏一幅《水月观音》，是幅“左观音”，画风、画法与上述徐九方画的“右观音”很像，大同小异，只是坐左向右（左观音），也是俯首观水，沉思冥想，右下角有善财童子礼拜，作于1310年（14世纪，比徐九方早13年），也是绢本设色工笔重彩，是现存高丽佛画中最早最大的观音画像。
金身红裙透明纱，精致高雅不寻常，也是丰腴娴静，雍容华贵。描绘精致，色彩艳丽，装饰性很强，艺术水平很高，，也受周昉周家样影响，也属“绮罗观音”。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可能也是徐九方画的。右下角善财童子幼稚可爱，非常生动，很成熟，可惜右边脱色露绢。
高丽佛画中的观音画像很多，除了上述观音坐像（“坐观音”）外，还有好多立像（“立观音”），例如日本东京浅草寺所收藏的《水月观音图》就是幅立观音，绢本着色工笔重彩，观音立像，洒水救人，被称为“水滴观音”，左下角有善财童子礼拜，观音背光巨大如梭，称得上是高丽佛画中的精品。
立观音
画风、画法与上述徐九方画派的“坐观音”很像，丰腴娴静，雍容华贵，描绘精致，色彩艳丽，也像周昉周家样“绮罗仕女”，同样受周昉周家样影响。作者慧虚也不知何许人也，当也属徐九方画派。再如高丽佛画上的侍立菩萨，也受周昉周家样影响，同样地描绘精致，色彩艳丽，丰腴娴静，雍容华贵。总之高丽佛画中的观音画像主要受周家样影响，多为“绮罗观音”。高丽佛画中，观音画像最美，最多，现存多达几十幅（据说有四十多幅），可见当时朝鲜观音菩萨信仰盛行，这种情况也与中国宋元相似。
高丽王朝以佛教为国教。佛教美术极为发达。除上述无比精致优雅的《水月观音》外，还有佛、弟子、罗汉、地藏菩萨等，也是描绘精致，色彩艳丽，富于装饰性，也受周家样影响，画史上说周昉画过菩萨、高僧、罗汉、天王等。
此外高丽佛经、佛具也用金银装饰，显得精致华贵，庄严肃静，这些都与高丽佛画风格一致。
高丽佛画极为珍贵，据说全世界目前只有160多幅，而日本寺庙、博物馆和个人收藏者就收藏了130多幅，可见日本人对其珍视，欧美也有20多幅，朝鲜半岛只有10多幅。
最近听说浙江出版了《高丽佛画大全》，这是件大好事，中国作为一个世界大国，应对人类文化、艺术建设做出贡献，我们不仅要研究、出版中国艺术；还要研究、出版外国艺术；不仅要研究、出版西方（欧美）艺术；还要研究、出版东方艺术。首先要设立亚洲艺术研究机构，下设朝鲜、日本、东南亚、印度、中亚、西亚等研究室，以及埃及、非洲、美洲等研究室，有容乃大，这才能发展我们的大国艺术，才能与我们的大国地位相匹配。不知浙江出版的《高丽佛画大全》是否提到大唐周昉周家样影响高丽佛画？
我们意在文化传播和分享
若您有异议，请联系我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