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云原创】慰风尘

一

赵孟到深圳第一晚，下飞机才告诉我说，姐你猜我在哪里？

用什么猜？除了稳稳地站在深圳的地上，他敢这样让我猜！

我说你订了酒店没有？晚餐怎么吃？

那边愉快地说订好了，晚餐到了再说。

估摸着到了，我问你吃啥？他说我下单了，两碟肠粉，下的两个店，看着都想吃，就都下了！

一会儿，发来一张图，说姐，送过来了，没给筷子。

我感觉胸腔被什么引爆，笑声顿时震屋宇。未几，又收了一张图，肠粉盒子上面放了两把牙刷。

姐，我用酒店的牙刷吃，没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除了载入“赵孟行状录”……

他说，我在成都这么多年，曾经吃过一次像样的肠粉，没多久那店也关门了。成都么，没什么人爱吃肠粉。

二

我给夏神经打电话，说赵孟来深圳了，要隆重接待。

他凝神屏气。我说，地毯式搜索咱们附近的肠粉店，你都去试一遍，看哪家好吃。他现在市里，明天过来，带他去吃。

夏神经领命。

次日傍晚，我与夏神经在地铁口等到赵孟。走二十米，夏神经说这家不错。点了三个肠粉，夏神经说这是副省级领导待遇，加一个豆奶，就是副部级待遇。

那种厚玻璃瓶的豆奶，仙津豆奶，居然还有。

天气很热，店里没有空调。我看着赵孟，他一笑说，我要吃两碟哦。

夏神经说，吃一碟讲一个笑话，吃两碟讲两个笑话。

要得！赵孟甩了一句四川话。

我喉头发硬，瞪一眼夏神经，说，慢慢吃，喝豆奶。

他是很瘦的孩子，食量一向小。

吃完，到我家坐，我说泡茶喝？赵孟说我喝茶，师兄说我也喝茶。

我说晚上喝茶我睡不着，你们喝茶我喝开水。

我对茶没研究，家里也不藏茶，逮到半饼普洱，说你今晚与有荣焉。我赐你滚烫的开水，赐你作茶汤金黄，赐你天音缭绕。

我赐你一盏清茶，慰风尘。

三

好的谈话，像好的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不知所终，戛然而止。

言不及义或者及义，都没关系。我们在自己的世界游弋，同时相信别人的世界真实存在，多姿摇曳，夹带疼痛；我们相信对方，如同信自己。

我们从不试图说服对方。

我们都大不同，然而我们终于大相同。

我说过，你是我的眼，替我去我去不了的地方。

当你张口，是我睁眼，欣喜不及，等待不及。

吹水两小时，喝水三公升。我虽然慢慢不在乎仪式感，却仍然十分欢喜地举杯，吆喝，一饮，再饮，与尔同消万古愁。

落地窗外，我的花有香气。对面楼的灯，从窗户透出来，传递这城市的能量。

像不像你成都的灯？

四

第三天，夏神经隆重带去三公里外的一家陕西面馆，吃酸汤饺子、油泼面和凉皮。

赵孟说姐，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不爱吃成都的那间油泼面了，跟这家比，那家做得真不怎么样。

我说，我还有更好吃的油泼面带你去吃。第四天，去吃了另一家油泼扯面。赵孟说糟糕，昨天把赞美油泼扯面的话都说尽了，今天不知道怎么称赞这家了。

于是小张说，够劲道！

我说，真正的麦香！

夏师兄说，豆芽刚好脆，萝卜刚好甜，醋刚好酸，辣子刚好够！

赵孟哈哈大笑，像孙悟空收齐了南海龙王敖钦给的凤翅紫金冠、西海龙王敖闰给的锁子黄金甲和东海龙王敖广给的嵌金定心帽、如意金箍棒。

在我们的世界里，希望你脚踏七星祥云，随意打滚。

小谷来了，我们去十方缘素食馆吃素食。适逢当天周一，十八元的自助餐只需要十元。我们知道，素食馆的师兄们绝不使用劣质的食材，师兄们的厨艺都很好，做的品种也不少。赵孟一边吃一边赞叹不绝。夏神经说，这里的食物有一个特点，吃完很舒服。

我深以为然。相得的朋友们在这里吃饭，像食材一样真实，像做好的食物一样守住自己的味道。

小谷又请了云海师兄过来，数月不见，云海师兄更加慈祥宽厚，不多一言，言必善言。目光闪动的时候，像阳光照进清澈的水里。

当喜欢的人都在一起，当善意汹涌而来，我反而有幻觉感，害怕那是不真实的，像走进了浩淼的历史，像古人与古人的相遇。

我与他们合影，命名：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现在看来，有点狂妄。

然而，在那时，我希望自己也脚踏七星祥云，随意打滚。

五

话说不完，而且不断滋生新的话题。

赵孟终于要离深返蓉。我说，这么快，据探子回报，还有不少好吃的肠粉店啊。

探子在旁边拼命点头。

赵孟说，姐，你多保重，我下一次来再吃。

钱德勒说，每说一次再见，就是死去一点点。

在一点点死去的过程中，幸运又艰难地生成，生成一些脱离了羁绊的如思想，如情感，如快乐，如万古愁。

它们夹杂在肠粉和油泼扯面里，一饮一啄间，足以慰风尘。